发布时间：2025.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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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能源巨头道达尔在莫桑比克因伊斯兰激进分子发动致命袭击，不得不暂停一项大型液化天然气计划。该地区是否足够安全，能否重新启动项目？

卫星视角下的道达尔莫桑比克液化天然气项目，位于阿丰吉半岛 © Gallo Images/Orbital Horizon/Copernicus Sentinel Data 2024/Getty

2021年3月24日，阿戈斯蒂尼奥·卡洛斯正坐在莫桑比克北部小海滨镇帕尔马熙熙攘攘的市场里，突然一队皮卡车驶过。他起初以为这些车是在为距离海岸约10公里处由道达尔能源和埃克森美孚建设的大型天然气设施提供安保。

但他错了。“一群人跳下车，喊着‘真主至大’，开始向所有人开枪，”卡洛斯说。他目睹这些自称“青年党”的武装分子用砍刀斩首俘虏。暴力持续了四天。根据非政府组织“武装冲突地点与事件数据”的估计，超过800人在这场莫桑比克历史上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中丧生。

除了惨重的人命损失，这次袭击还使许多人寄望于改变莫桑比克经济命运的化石燃料投资戛然而止。

帕尔马袭击后，法国石油巨头道达尔冻结了其价值 200 亿美元的液化天然气加工项目计划——莫桑比克 LNG，该项目位于阿丰吉半岛，当时是非洲有史以来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道达尔是该项目的运营方，持股 26.5%，日本三井等公司也拥有重要股份，莫桑比克国家能源公司持有 15%。

四年后，这个超级项目开始复苏。今年 3 月，应特朗普政府的要求，美国进出口银行（Exim）解冻了 47 亿美元贷款，这是该银行历史上最大的一笔资金支持，专门用于莫桑比克 LNG 项目。

周二，道达尔首席执行官帕特里克·普扬纳表示，他已向莫桑比克政府申请解除不可抗力冻结，这一过程需要项目其他利益相关方的同意。道达尔计划在今年年中重启建设。

预计莫桑比克将在十年内生产3000万吨液化天然气，但这仍只是全球产量的一小部分

这次新推动引发了一个问题：这个长期以来世界最贫穷国家之一的南部非洲国家，是否具备政治稳定性，能够成为全球液化天然气产业蓬勃发展的重要参与者？

2010 年代初，莫桑比克发现了巨大的天然气储备，吸引了道达尔等油气公司，激发了极大的兴奋。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2016 年的预测，如果项目顺利推进，该国的 GDP 现在可能达到 760 亿美元，几乎是目前 210 亿美元的四倍。

但这些发现已经引发了数十亿美元的债务危机，并加剧了地区持续的不安全局势——这是一种与自然资源发现相关的腐败和发展失败的恶性循环，一些经济学家称之为“资源诅咒”。

这项投资也给道达尔带来了巨大的财务和声誉风险。该地区的其他潜在投资，包括埃克森美孚在阿丰吉半岛开发更大油田的初步尝试，也都依赖于该项目的成功。

它们可能决定莫桑比克在全球天然气生产商争相满足液化天然气需求的竞赛中扮演何种角色，尤其是在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之后。

2021 年 9 月，卢旺达士兵在阿丰吉靠近 Total 综合体的地区巡逻。与保罗·卡加梅政府达成的协议促使 4,000 名部队被部署到卡布·德尔加多地区 © Simon Wohlfahrt/AFP/Getty Images

莫桑比克能源部长埃斯特瓦奥·帕莱表示，他对项目“很快”能够恢复持乐观态度，但未具体说明时间表。他补充道：“莫桑比克是能源领域的重要参与者，政府正努力向世界展示这一点。关键在于找到能够‘看透’风险的投资者。”

一位熟悉阿丰吉项目的人士将当前局势形容为“进退两难”。他说：“你需要液化天然气来推动经济发展，让国家腾飞。但……如果安全问题阻碍了重返工地，发展无法实现，贫困就会持续存在，而这又会加剧不稳定。”

自 1924 年成立以来 ，作为法国石油公司（Compagnie Française des Pétroles），Total 就以敢于冒险、开发廉价资源以及在其他公司不敢涉足的地区开展业务而闻名。

其他近期的赌注包括一项价值100亿美元的乌干达石油项目，该项目涉及在该国最大的国家公园内钻探油井。但近年来，公司被迫撤出委内瑞拉，同时也对也门和俄罗斯的项目宣布了不可抗力。

“我们已经这样做了一百年……去一些别人可能不去的地方，”Pouyanné在四月对分析师说。“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做到这一点。虽然现在可能会引发争议，但你是在为这个国家带来价值和发展潜力。”

2010 年，美国油气公司 Anadarko 与意大利巨头 Eni 在卡博德尔加多海岸发现了总计 180 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储量，开启了一个充满潜力的新机遇。九年后，Total 以 39 亿欧元的价格从 Anadarko 手中收购了在 Afungi 半岛开发和运营陆上液化天然气厂的权利。

莫桑比克看起来是个有前景的赌注。它位于印度洋沿岸，便于进入印度和中国市场，而这两个国家对液化天然气的需求预计将大幅增长。如果开采顺利且利润得以共享，莫桑比克有望成为该地区最富裕的国家之一。

“当时人们觉得这笔交易还算可以，”花旗的分析师 Alastair Syme 说。“但事后看来，他们对国家风险的评估显然有些偏差。”

已经出现了“资源诅咒”的迹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预测后不久，莫桑比克政府被迫承认曾向该基金隐瞒了20亿美元的债务。

以发展渔业和海事安全产业为名，自 1975 年独立以来一直执政的莫桑比克解放阵线政府，借助天然气发现的消息，从包括瑞士信贷和俄罗斯 VTB 银行在内的银行安排了国家支持的贷款。

但成本被大幅抬高，估计有 2 亿美元以贿赂形式流失。所谓的 “金枪鱼债券”丑闻 ，这场诈骗事件导致瑞士信贷被处以巨额罚款，并迫使莫桑比克在 2016 年违约，数百万人因此陷入贫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直到 2022 年才再次直接向该国提供贷款。

随着与伊斯斯相关的武装叛乱分子的出现，安全形势恶化。根据当地媒体报道，2017年，莫西姆博阿达普拉亚镇的三处警察局遭到袭击，造成16人死亡。

2021 年 3 月，Total 宣布对现场安全感到满意，并宣布 Afungi 工地将重新开工。几小时内，武装分子袭击了 Palma。

总裁帕特里克·普扬纳坚称安全局势已得到控制，正努力说服金融支持者重新为该项目出力 © Samsul Said/Bloomberg

南非商人 Nick Alexander 的公司承包了临时办公设施的搭建工作，他表示 Total 及其他主要承包商并未提前警告他即将发生的袭击风险。

亚历山大和其他人把自己关在一家酒店里两天，后来才设法逃脱，他回忆道。“我一开始还想着，‘没事的，有大跨国公司撑着呢，肯定没问题，’结果后来变成了，‘我们可能活不出去了。’”

当私营军事公司 Dyck Advisory Group 用直升机撤离了酒店中近 200 名被困人员中的一部分时，直升机很快就燃料耗尽。亚历山大和其他袭击幸存者指控道达尔拒绝为 DAG 提供更多燃料。

Total 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并表示莫桑比克液化天然气项目选择支持莫桑比克政府的救援行动，而非使用 DAG。

在 Alexander 等人指控 Total 未采取“足够措施”保障安全后，法国检方于三月对该公司展开司法调查，指控其涉嫌过失杀人和未援助处于危险中的人员。Total 则“坚决否认”这些指控，强调其协助疏散了 2500 名 Afungi 工地人员。

该公司还卷入了涉嫌协助侵犯人权的指控，但予以否认。《世界报》发现的内部文件显示，Total 早在 2021 年就知晓针对保护该项目现场的莫桑比克士兵的指控，包括他们对平民使用暴力和敲诈勒索。

自 2017 年以来，Cabo Delgado 已遭受超过 1000 起针对平民的恐怖袭击

该公司告诉《世界报》，已“建立了申诉机制以处理报告的人权侵害，确保相关调查由当局启动”。

该公司委托前外交官让-克里斯托夫·鲁芬撰写了一份报告，发表于2023年。报告批评了该项目与这些部队之间的“直接联系”，称这可能使其“成为与叛乱分子冲突的一方”。

今年三月，莫桑比克总检察长办公室对其部队可能存在的滥用行为展开了调查。

这些法律调查可能需要数年才能推进，但不会阻止莫桑比克液化天然气项目的重启。不过，这凸显了道达尔面临的安全和声誉风险的严重性。

“项目本身的潜力当初没问题，”一位熟悉该计划的人士说，“问题出在邮政编码上。”

自 2021 年袭击事件以来 ，莫桑比克北部的安全状况有所改善，部分原因是根据与保罗·卡加梅政府达成的协议，已有 4000 名卢旺达军队部署到该地区。卢旺达军队被认为比莫桑比克军队更专业，他们协助确保了卡博德尔加多地区的关键部分安全，并从叛乱分子手中夺回了领土。区域专家 Peter Bofin 表示，关键的是，他们还减少了阿丰吉半岛附近的帕尔马和该项目重要港口莫西姆博阿达普拉的袭击事件。

博芬说：“很难将卢旺达人和液化天然气项目的存在割裂开来，他们在那里是为了保护液化天然气项目。”

普扬内坚持认为安全形势已得到控制，正努力说服资金支持者重新投入力量。

不可抗力事件冻结了道达尔对承包商的义务，同时也使大量债务协议暂停执行。

在此期间，曾承诺提供超过 10 亿美元贷款的英国，已决定不再资助海外化石燃料开采。《金融时报》今年早些时候报道，工党政府正在寻求法律意见，评估是否可以撤回资金。

据《金融时报》获悉的一封信件显示，反对该项目的非政府组织以环境和人权为由威胁如果英国继续支持该项目，将采取法律行动。 荷兰政府也正在基于安全和人权考虑，审查其向该项目提供的 10 亿欧元贷款。

2021 年，一名卢旺达警察协助人们返回帕尔马，此前该地发生了莫桑比克历史上最严重的恐怖袭击，造成 800 多人死亡 © Marc Hoogsteyns/AP

但融资拼图中最关键的一环一直是美国进出口银行在2019年首次同意的47亿美元贷款。

Pouyanné去年曾游说拜登政府拨款支持该项目。但据一位熟悉该项目的人士透露，在美国大选前拜登宣布暂停新的液化天然气（LNG）勘探后，该项目几乎没有推进的可能。“如果美国正在暂停 LNG 项目，批准一个外国的 LNG 项目看起来会有些奇怪。”

Pouyanné似乎在特朗普政府中找到了更愿意对话的对象。根据 Data Desk（一家专门调查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咨询公司）分析的航班记录，他在就职典礼前后几天飞往华盛顿。

包括工程承包商麦克德莫特、TechnipFMC 和 CB&I 在内的多家公司也致信新政府，呼吁重新启动融资，同时还有其他有望从该项目中受益的美国企业。

三月份，Exim 宣布将批准该项目，称其对安全形势感到放心。该银行还表示，16,400 个美国就业岗位的利益也是其决策的重要考量。

“多亏了美国 Exim 的决定，所有融资都已重回正轨，”Pouyanné 四月对分析师表示，“我们仍在等待一两个答复，但实际上，我们可以用自有资金来解决剩余的资金需求。”

国际公司似乎至少目前仍然坚定参与。三井公司（持有该项目20%股份）的首席执行官堀健一对分析师表示：“莫桑比克的竞争力、天然气质量和储量都具有巨大潜力，因此我们在现场控制风险的同时，正推进该项目。”

作为其产量仍对买家具有吸引力的一个迹象，只有一家企业退出了——印尼国有企业 Pertamina Gas。Total 表示，其他买家包括 Centrica、EDF 和 Tokyo Gas 仍然承诺参与该项目。但两位熟悉该项目的人士透露，公司尚未告知融资方不可抗力何时解除。

总部设在马普托的独立分析师 Borges Nhamirre 表示，Afungi 周围已经建立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绿色区域”，但局势依然脆弱。本月，有三名卢旺达士兵遭伏击身亡。

“这不仅仅是军事手段能解决的，”他说。“即使叛乱分子被削弱，也需要政治解决，因为你不可能全部消灭他们。”

上个月，Pouyanné 表示 ，Total 的目标是在“年中重新启动”。这可能包括引进大型机械，建设 Total 负责的项目部分以及 Afungi 半岛上的共享基础设施。

由于他们所说的“北部卡波德尔加多省安全问题持续存在”，Rystad Energy 的分析师们现在预计生产将在 2032 年开始。

类似这样的延误可能带来重大影响。即使亚洲的需求持续增长，卡塔尔和美国的其他大型液化天然气项目也将在本十年末投产。

2022 年，卢旺达部队在阿丰吉守卫 Total 的莫桑比克 LNG 项目。他们协助确保了卡博德尔加多地区的关键部分，夺回了叛乱分子控制的领土，并减少了附近帕尔马及重要港口莫辛博阿达普赖亚的袭击事件 © Camille Laffont/AFP/Getty Images

“即使考虑到我们对卡塔尔产能扩张放缓的预期，以及由于制裁导致俄罗斯液化天然气无法回归市场，市场依然会供过于求，”Energy Aspects 的天然气分析师 Tom Purdie 表示。“在供过于求的市场中，莫桑比克每年新增 3000 万吨产能只会让价格承受更大压力。”

对莫桑比克来说，进一步的拖延可能在其他方面也会付出代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表示，2022年莫桑比克获得了4.56亿美元的信贷额度，2023年4月又提出了新的救助请求，目前该请求正在审议中。

即使液化天然气最终投产，收益也不太可能立刻到账。莫桑比克国有天然气公司 ENH 不得不承担债务以支持其在液化天然气开发中的股份。它利用了超过 20 亿美元的主权担保来覆盖 Total 项目的资金份额，并获得了意大利能源公司 Eni 及其他合作伙伴对 Coral South 项目的担保——该项目是一座由 Eni 运营的浮动平台，于 2022 年底将莫桑比克的首批液化天然气推向全球市场。

莫桑比克公共诚信中心智库指出，这些债务将不得不从最初的液化天然气收入中偿还。

同时，莫桑比克每年需支付8100万美元的利息，这笔利息来自一笔9亿美元的债券，用于偿还剩余的金枪鱼债务。该债券将于2031年到期。目前债券的交易价格约为面值的15%，这表明投资者对莫桑比克能否偿还债务持怀疑态度。

去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了最新一轮预测。它估计，如果莫桑比克液化天然气项目最终启动，莫桑比克的 GDP 增长率在 2028 年可能达到 10%。但今年液化天然气销售对整体收入的贡献仅为 0.5 个百分点，到 2029 年，这一比例仍仅为 GDP 的 1.5%。这一切与十年前描绘的美好前景相去甚远。

与此同时，这场持续酝酿的冲突也将产生自身的影响。Acled 的博芬表示：“只要动荡不直接波及项目，Total 对不稳定的容忍度还是相当高的。但叛乱还会持续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