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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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东南亚国家从美中紧张关系中获益匪浅，但特朗普的关税打击了其经济的核心
越南的“China plus one”战略取得成功，但随着美国对与其有大量贸易顺差的贸易伙伴提出异议，这一策略反而适得其反 © Carolina Vargas/FT montage/Getty/Bloomberg
2016年唐纳德·特朗普当选是包丰的一个分水岭时刻。
他家族的企业 A&M Flooring 是一家越南高端木地板生产商，成立之初曾难以与中国企业竞争。
但特朗普上台后对中国发动贸易战，包丰看到 A&M 的业务蓬勃发展，美国买家纷纷转向其他地方采购产品。
尽管本地竞争加剧，利润仍然上升。包丰表示，已有数十家中国公司迁往越南以规避美国关税，他估计现在的竞争者数量是十年前的20倍。
在拜登政府期间，美中贸易紧张局势持续，业务依然良好。美国占公司总销售额的95%——直到4月2日。
在特朗普所谓的“解放日”，他宣布对越南征收 46%的关税，这是全球最高之一。对于 A&M 及其 120 名员工来说，美国客户的新订单几乎停滞。像越南成千上万的公司一样，它现在正拼命寻找未来出路。
“A&M 的助理总监包丰说，‘我们行业中的一些人正尽最大努力实现多元化。’公司正在寻求日本和欧洲的新客户。‘但除此之外，目前我们只能跪地祈祷美越之间的谈判顺利进行。’”
越南是特朗普第一任期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制造商纷纷将生产转移到该国，作为“China plus one”多元化战略的一部分。
该国近期的经济成功——去年 GDP 增长 7%——主要得益于对美国的出口和逃离中国企业激增的投资。外国直接投资从 2016 年的 158 亿美元激增至 2024 年的 382 亿美元，越南已成为全球供应链的重要环节，吸引了苹果、英特尔、三星和耐克等制造业巨头。
因此，这个东南亚国家成为全球最依赖贸易的国家之一，美国占其总出口的近三分之一。
如今，其“China plus one”策略的成功却适得其反，因为美国总统对与美国有大量贸易顺差的贸易伙伴提出了异议。 越南的顺差位居第三 ，仅次于中国和墨西哥。
越南执政的共产党正紧急采取行动应对关税威胁。党主席陶林是“互惠关税”宣布后最早致电特朗普的世界领导人之一，承诺取消所有对美国产品的越南关税。
但特朗普的举动也成为了一个警钟——对于依赖美国的本地工厂、从越南采购的美国公司以及共产党来说——提醒他们越南经济对外部冲击的脆弱性。
许多人现在担心其以出口为导向的增长模式将很快走到尽头，这将给越南到2045年成为发达国家的计划带来阻碍。四月底，世界银行将越南今年的增长预测从6.8%下调至5.8%。
越南已成为全球供应链的重要环节，拥有耐克等制造业巨头 © Jim Watson/AFP/Getty Images
“越南在4月3日突然醒悟过来，意识到如果他们继续依赖美国这个单一出口市场，无论是在特朗普执政期间还是在其他总统执政期间，都可能非常脆弱，”新加坡伊斯亚斯-尤索夫·伊沙克研究所的访问学者阮克江说。
他补充说，越南不仅应多元化贸易伙伴关系，“还应考虑如何真正加强其国内经济，使其对外部冲击更具韧性”。
因此，政府正在加快推进经济改革，重点优先发展国内产业。
“日益增长的贸易保护主义……很可能会影响我们以出口为驱动的模式，”HSC 证券宏观经济研究主管龙范武昶表示。“越南政府正试图通过制度改革，专注于创新和高科技投资，并推动私营部门的发展，来寻找不同的增长模式，从而分散这类风险，”他补充道。
越南自内战结束 50 年以来经历了一场经济革命。
战后时期，越南采用了苏联式的中央计划经济模式，政府控制所有的生产、贸易和价格。农业作为其主要部门的集体化导致了极度贫困，使越南在20世纪80年代初成为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
1986 年，政府启动了一项名为“Đổi Mới”（意为“革新”）的自由化改革。该国通过放宽对外资的限制、取消价格管制和出口配额、减少对控制大部分制造业的国有企业的补贴，逐步转变为市场导向型经济。
1994年美国解除贸易禁运后，外国投资者开始进入越南，利用廉价劳动力。2001年，美越双边贸易协议生效，开放了这个东南亚国家的市场，允许美国商品和服务进入，反之亦然。
时任美国贸易代表的罗伯特·佐利克称该协议为“两个曾因战争分裂的国家如何利用贸易作为实现和解工具的一个范例”。
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引发了另一波变革性的外国投资浪潮。为了规避美国对中国的惩罚性关税，企业纷纷迁移到南部边境的越南。新冠疫情期间中国实施的严格封锁措施促使更多公司涌入越南。
该国的投资热潮体现在比利时公司 Deep C 在越南开发的工业园区扩张上。该公司主要在靠近中国边境的越南北部运营，七年来总投资额从 10 亿美元增长到 80 亿美元。
首席执行官布鲁诺·贾斯帕特表示，增长“是由特朗普获胜并引发了第一次贸易战推动的。拜登并没有真正缓和这一局势。”该公司一直在从海洋中开垦土地以满足不断增长的需求，其中大部分用于制造业。
越南不仅仅提供了优越的地理位置。政府迅速提供了税收和制造所需原材料进口关税的优惠。许多外国公司在运营的前四年内无需缴纳任何企业税。
自唐纳德·特朗普第一任期以来，比利时公司 Deep C 工业区在越南的总投资激增 © Linh Pham/FT
外国投资者面临的繁文缛节也比该地区一些较大经济体如印度尼西亚要少，后者有严格的本地内容规定和冗长的官僚程序。
该国在基础设施和电力供应方面的不足，对制造商投入创纪录的投资几乎没有构成障碍，因为他们因高关税而纷纷逃离中国。
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对全球贸易不确定性的敏感性。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23 年，越南的出口占 GDP 的比重接近 90%，远高于东南亚竞争对手如印度尼西亚（22%）、泰国（65%）以及中国（20%）。
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新的关税制度可能对经济增长、就业和投资产生过大影响的原因。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越南 5700 万总劳动力中有超过一半从事出口行业。HSC 证券表示，如果 46%的关税持续存在，今年该国的经济增长将下降 1.8 个百分点。
但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存在巨大不确定性。经济学家认为，经过与美国的激烈谈判，越南最终可能面临20%至25%的关税率。
然而，这可能不仅取决于越南缩小贸易顺差，还取决于其打击涉嫌通过边境进行的中国货物转运。
即使如此，更高的关税也会削弱越南作为出口中心的吸引力。德赞·希拉（Dezan Shira & Associates）胡志明市的东盟主管、投资顾问 Marco Förster 表示：“进入越南的许多制造业投资从未打算面向其国内市场，而是旨在将该国打造为出口枢纽，主要是向美国出口。”
他说，那些已经在该国大量投资的人可能会留下，但新的外国直接投资可能会放缓，因为公司可能会考虑印度或关税较低的东南亚国家。
“那些之前考虑过‘中国加一’生产策略但尚未采取行动的公司，现在正在重新考虑搬迁是否真的值得，尤其是在与其他目的地的关税差距缩小的情况下，”他补充道。
越南公司已经在为46%的最坏情况做计划。
A&M Flooring 的 Bao 表示，他正在考虑通过关税低于越南的其他国家向美国销售产品。他正在考虑将半成品发送到哥伦比亚，特朗普宣布对其征收 10%的关税，然后在那里组装成品，以获得较低的关税税率。
“我们不想走那条路，因为那是一个后勤噩梦……[但]你必须权衡支付关税和支付额外物流费用之间的差别。”他还希望将公司对美国的依赖从95%降至30%。
越南海产品出口商与生产商协会副秘书长黎杭表示，行业内的公司正急于寻找其他市场。美国占越南海产品出口的五分之一。“有人说他们会改变方向或多元化市场，但找到合作伙伴需要数年时间，”她说。
美国公司也面临困境。Honey-Can-Do 是一家销售晾衣架和货架等家居用品的公司，是众多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将生产从中国转移到越南的公司之一。它与中国供应商合作，共同投资越南的工厂，花费了数百万美元。
现在其大约60%的商品来自越南，而2017年这一比例不到5%。
“我们从特朗普总统那里收到了信息，这种态度在拜登总统任内某种程度上得以延续……信号就是‘中国不好，越南和其他国家好’，”创始人史蒂夫·格林斯庞说。“所以当对越南宣布大规模关税时，打击是毁灭性的。”
Honey-Can-Do 因关税不确定性而削减了成本并裁员，Greenspon 表示其在越南的供应商也可能采取同样的措施以节省成本。
河内也在寻求重新设计国家的经济模式，以减少对美国的依赖。
经济学家表示，越南正在进行的官僚和经济改革可能会减轻关税带来的一些影响。
越南正处于一场官僚体制的大规模改革中，预计政府规模将缩减五分之一。政府正在减少部委和政府机构的数量，合并省份，并裁减10万个职位。
胡志明市的投资管理公司 VinaCapital 表示，更高效的政府可能会对国内活动产生影响，加快房地产和基础设施项目的投资审批速度。
VinaCapital 首席经济学家 Michael Kokalari 表示：“幸运的是，在所有这些关税问题出现之前，他们已经开始推动……试图使私营部门和公共部门的整个机制更加高效的议程。”
除了政府重组之外，去年八月接任国家最高职位的林还启动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旨在使越南私营部门成为国家“最重要的力量”，进一步淡化以往对国有企业和外商直接投资部门的优待。
通过这一举措，越南旨在将国内私营企业数量从目前的近100万增加到2045年达到至少300万。它还希望到2030年培育出20家融入全球价值链的大型私营企业。业内人士表示，为实现这些目标，政府可能会进一步放松管制。
这些改革被视为帮助越南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停滞的现象）并在2045年前实现发达国家地位的努力的一部分。
这也是应对人口问题的一项努力，因为该国的劳动年龄人口预计将减少。本月，越南还取消了长期实行的两孩政策。
“人们已经越来越感觉到，我们在未来十年左右拥有一个黄金人口红利期，并且有机会尝试摆脱中等收入陷阱。当然，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则极大地加速了这一进程，”科卡拉里说。
不过，目前政府的重点仍然是降低关税。越南计划在六月中旬举行第三轮谈判。
越南是特朗普第一任期内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制造商纷纷将生产转移到该国，作为其“China plus one”多元化战略的一部分 © Kham/Reuters
鉴于政府采取的积极措施以及特朗普集团对在该国投资日益增长的兴趣，人们对越南能够达成协议持有一定乐观态度。
美国总统的儿子埃里克上个月访问了该国，出席了河内郊外一个价值15亿美元度假村的奠基仪式，该度假村由特朗普集团合作开发。该公司还在洽谈建设一座新的特朗普大厦。
越南在南海对美国也具有战略重要性，因为河内一直是反对中国在争议水域侵略行为最直言不讳的国家之一。
但越南在努力微妙地平衡与超级大国的关系时，也将面临满足美国减少对中国原材料和投资依赖的要求的困难。
尽管进行了多元化努力和改革，Iseas 的江表示，美国在中期内仍将是一个重要市场。
“这不仅关乎经济利益，也不仅关乎国家预算，还关乎越南的社会稳定，这是共产党非常关心的。因此，这对越南来说极为关键，”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