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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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实验室培育宝石的爆炸性增长震动了整个行业，使得传统企业难以保持竞争力
地球需要十多亿年才能孕育出一颗钻石，而冯灿军只需一周时间便能培育出一颗。
在中国中部河南省省会郑州一个炎热的夏日下午，丰的嘉瑞福钻石工厂充满了活力。厂内有 600 台机器，每台都比非洲象还大，它们模拟地球深处钻石形成时的巨大地质压力和极端高温。这些机器能够在短短七天内制造出三克拉大小、相当于大型订婚戒指的钻石。
“我们可以批量生产钻石，”冯自豪地指着一排排机器说。他还有另外两家工厂全天候运转。“目前，我每月生产大约十万克拉，”他补充道。
全球超过 70%的实验室培育珠宝钻石——许多最终将戴在新订婚情侣的无名指上——产自中国的一家工厂，河南省是合成钻石贸易的核心。
本质上，我们主导着这个行业，”冯说。他接受过航空航天材料工程师的培训，穿着一套朴素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就像一名专业人士。他职业身份的唯一暗示，是腕上那块镶满钻石、闪闪发光的手表。
对于天然钻石行业来说，冯的工厂以及类似的企业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实验室培育钻石在国际珠宝市场的激增，恰逢需求下滑，使得小颗天然钻石的价格跌至十年来的最低点。
玛蒂·赫尔维茨，人工培育钻石贸易组织负责人表示，人工培育钻石“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业内人士起初不相信，随后又难以接受这一事实。”
这是有史以来矿产钻石首次面临的真正竞争产品。
今年，天然钻石的未来正面临公众的考验。由塞西尔·罗兹创立的著名钻石公司戴比尔斯，现由伦敦上市公司 Anglo American 持有，现已被挂牌出售。Anglo American 在账面上为该业务估值 49 亿美元，但销售额下滑可能导致实际售价远低于此。潜在买家的首轮报价将于下月提交。
去年，戴比尔斯的收入仅为 2022 年的一半。其他矿业公司如阿尔罗萨、力拓和佩特拉钻石的钻石业务也出现了类似的下滑。
实验室培育钻石首次出现在珠宝市场已有十余年。尽管自 20 世纪 50 年代以来，钻石生产技术已被广泛掌握，但近期的技术进步使得培育出适合珠宝使用的完美钻石成本大幅降低——这些钻石在化学成分上与天然钻石完全相同。
如今，一颗三克拉的实验室培育钻石售价仅为同等天然钻石价格的 7%，分析师保罗·齐姆尼斯基指出。
据咨询公司 Tenoris 的数据显示，实验室培育钻石在美国零售市场的销量占比已达到 17%，而 2020 年这一比例仅为 3%。在订婚戒指领域，其市场份额更高。在线婚礼策划平台 The Knot 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购买过实验室培育钻石戒指。许多珠宝商认为，这一数字还将继续增长。
“这看起来像是对天然钻石公司的永久性蚕食，”RBC 的采矿分析师本·戴维斯说。对于这些经历过数百年贸易战、实际战争、经济萧条和疫情考验的公司来说，合成钻石构成了迄今为止最具生存威胁的挑战。
“对于传统的天然钻石市场来说，这是一场灾难，”常用天然钻石和实验室培育钻石的英国珠宝商费·刘说。
嘉瑞福的冯灿军在郑州的工厂车间佩戴着镶满钻石的闪亮手表。他说：“目前，我每月生产大约 10 万克拉。” © Andrea Verdelli/FT
冯在位于河南省的工厂里展示一些实验室培育的钻石，河南是合成钻石贸易的中心。“我们主导着这个行业，”他说 © Andrea Verdelli/FT
刘起初对使用实验室培育宝石的想法感到震惊：“作为一名高级珠宝设计师，我当时想，‘不，不感兴趣’。”但最终价格差异“让我大吃一惊”，他说。
18 个月前，他开始在作品中使用这些钻石，结果令他颇感意外。他表示，顾客尤其是年轻一代，对钻石的来源几乎没有顾虑。“如果你问 30 岁或 40 岁的人，他们对实验室培育钻石完全没有问题，实际上他们更喜欢这种钻石。”
中国转向钻石产业，起初并非出于对精美珠宝的追求，而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量。20 世纪 60 年代初，中苏关系破裂导致贸易中断，莫斯科切断了对中国关键军事用途的工业钻石供应。由于国内没有大型天然钻石储备，中国开始发展合成钻石生产，并于 1963 年成功制造出首颗实验室培育钻石。
到 20 世纪 80 年代，这一产业已在河南扎根。一位开拓性的工程师在当时以辣椒种植为主的柘城建立了一家工厂。很快，这里成为了中国钻石产业的中心。
钻石具有独特的物理特性组合，使其在众多领域中具有重要价值。钻石由纯碳构成，是地球上最坚硬的物质之一。
多年来，柘城的工厂一直生产用于工业用途的钻石，如金刚石刀头、钻头以及金刚石磨料粉。“几十年来，中国一直是用于磨料应用的合成钻石的全球最大生产国，”Zimnisky 表示。
直到过去十年，像佳瑞福这样的公司才转向利润更高的珠宝业务。
如今，大多数合成钻石采用“高温高压法”在中国生产。然而，越来越多的制造商开始使用“化学气相沉积法”来制造更大尺寸的宝石，这种方法是在微波腔中逐层构建钻石。
石头经过初步加工后，会被运往印度苏拉特——全球钻石切磨之都——那里劳动力成本较低。冯估计，在中国切磨一克拉钻石的成本约为 400 元人民币（56 美元），高于他生产这颗钻石的成本，而在印度仅需 86 元人民币。
钻石随后被运往安特卫普或迪拜等贸易中心，最终进入零售市场。
很少有消费者意识到中国在全球钻石贸易中的核心地位——这一事实常被海关标注惯例所掩盖，通常钻石的“产地”被标注为其打磨加工的国家，而非其开采或生长的地方。
中国的钻石产业因其在军用和防御装备中的应用而具有战略意义。中国国有军工企业中国北方工业公司（Norinco）在其防务业务之外，还经营着实验室培育钻石业务，并拥有自己的珠宝品牌。
钻石的硬度、热导率和化学惰性使其成为多种高科技领域的重要材料——从激光和光学，到核聚变，甚至半导体。
尽管这些应用大多仍处于初期阶段，合成钻石的技术用途预计将在未来几年内增长。
中国的优势在于能够掌控技术和为高耗能设备提供动力的能源。冯的钻石生长机由本地制造商共同开发，价格约为 200 万元人民币（28 万美元），比其他地方更便宜。
罗伯特·韦克-沃克，一位宝石顾问表示，中国在钻石生产方面拥有“技术优势”，并且不断改进其工艺。韦克-沃克说：“技术进步是你成功的关键驱动力。在实验室培育钻石领域，这一直是决定盈利能力的首要因素。”
然而，该设备被归类为双用途技术，禁止出口，这意味着中国先进的工业供应链优势仅限于本地企业享用。
“技术进步是推动你成功的关键因素。这一直是决定你盈利能力的首要因素。”
电力是培育钻石的另一项重要成本。与欧洲相比，中国的工业用电价格相对较低，通常也低于美国，尤其是在制造商获得国家支持的情况下。
冯的工厂依靠太阳能发电和政府补贴，使他的能源成本从每千瓦时 0.9 元降至 0.4 元，降低了一半。
传统钻石公司试图通过多种方式应对合成钻石的兴起。
2018 年，戴比尔斯成立了自己的实验室培育钻石公司 Lightbox，开始大量生产廉价合成钻石。其部分考虑是打造一个分化的市场，既保持昂贵天然钻石的奢华吸引力，又压制合成钻石的竞争对手。
相反，这引发了一场价格战，也拖累了天然钻石的价格。天然钻石同时受到疫情期间结婚率下降导致需求疲软的影响。到 2024 年底，戴比尔斯积累了价值 20 亿美元的未售出钻石库存，这是自 2008 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最大库存。
2020 年，一颗完美的三克拉实验室培育钻石的零售价约为 2.89 万美元，约为同等天然钻石价格的一半。根据 Zimnisky 的数据，今年第二季度，这一价格已降至仅 3900 美元，仅为之前水平的八分之一。至于冯先生生产的未打磨原石，现价已降至每克拉仅 15 美元。
随着中国企业技术的提升和价格的下降，Lightbox 失去了竞争优势。今年该部门已关闭。
中国的钻石价格已降至极低水平，政府因此介入。在河南省，省政府推动成立了新的钻石协会——此举呼应了对电动汽车等行业恶性价格战的更广泛整治。该协会三月的首批举措之一，是为 1 至 10 克拉的毛坯钻石设定每克拉最低价格为 15 美元。
“如果生产商低于该价格销售，竞争对手将提出投诉，政府将介入，”冯解释道。该政策旨在为一个进入门槛降低但产能过剩和竞争威胁到部分既有企业生存的行业施加一定的秩序。
另一种天然钻石行业采用的策略是广告。去年，戴比尔斯和西格奈特推出了“值得等待”宣传活动，强调天然钻石的吸引力。
上个月，钻石生产国与戴比尔斯签署了一项新协议，承诺将原石钻石销售收入的 1%用于由天然钻石委员会管理的集体营销预算。该组织近期曾发起一场宣传活动，将实验室培育钻石称为“仿冒品”和“左滑”，但随后撤下了相关广告。
大卫·凯利，自然钻石委员会首席执行官，承认实验室培育钻石带来的挑战，但表示价格下跌的真正原因是疫情后供需不匹配。
该行业历经多次起伏，凯莉表示：“我们曾经历过一个非常高的峰值，而现在的低谷比多年来任何时候都要深。”
预期中新冠疫情后中国消费者需求将出现的激增并未实现。全球矿山供应有所下降，但下降速度不足以匹配需求的减少。
合成宝石的出现带来了一个副作用——让钻石变得更加大众化。
在郑州的“多金多银”珠宝广场内，这是一座八层高的宝石商场，一群年轻女性聚集在为数不多的销售实验室培育钻石的摊位前。她们试戴钻石戒指，拍摄自拍照。其中一人掏出手机，准备花几千美元购买一枚戒指。
刘旭斌是郑州珠宝市场的一名销售员，他表示这些女性代表了一种新的消费群体。“以前，钻石太贵了，自己买不起，通常只有在订婚等特殊场合才会购买。现在，女性开始为自己购买。”刘旭斌还注意到，中年和退休女性的需求也在增长——这部分人年轻时错过了奢侈品消费的机会。
郑州金多银多珠宝广场的顾客购买实验室培育钻石 © Andrea Verdelli/FT
在金多银多广场出售的实验室培育钻石戒指。一位销售员表示：“以前，钻石太贵了，自己买不起。” © Andrea Verdelli/FT
这一趋势在中国以外的地区也在发生。定制在线珠宝公司 Angara 的联合创始人 Ankur Daga 表示，公司在 18 个月前开始销售实验室培育钻石。他对这些钻石的受欢迎程度感到惊讶。
“它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在化学、物理和光学性质上完全相同，”达加说。他预计五年内，美国订婚戒指中约 80%的主石将是实验室培育的，而目前这一比例刚刚超过一半。
对于珠宝行业来说，这实际上是相当令人振奋的。他说，所有那些梦想购买钻石珠宝的人现在终于能够负担得起了。他预计整体珠宝市场的规模将因此扩大。
在刘先生所在的大楼里，廉价的实验室培育钻石几乎摧毁了天然钻石的销售。他的店铺周围是销售黄金饰品的商铺，还有一些售卖珍珠首饰的店铺，而珍珠行业同样被亚洲公司培育珍珠的兴起所冲击。
“这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所有那些梦想购买钻石首饰的人现在终于买得起了。”
直到最近，市场上还有少数几家店铺销售天然钻石。“它们要么关门了，要么转而销售实验室培育钻石，”他说。
刘认为他的竞争对手不是天然钻石，而是近期价格飙升的黄金首饰。在中国，新婚夫妇通常会购买华丽的黄金首饰，这被视为夫妻双方的长期投资。
随着投资者纷纷涌向避险资产，金价持续上涨，订婚戒指的经济结构发生了颠覆。如今，许多购买实验室培育钻戒的消费者发现，戒指中最昂贵的部分已不再是钻石本身，而是包裹钻石的黄金。
与此同时，冯正开展一项新业务。他希望通过发展一种日益增长且更具盈利性的个性化钻石业务来抵消实验室培育钻石价格暴跌带来的影响，这种钻石由人类头发或骨灰制成。
最热情的客户来自韩国和以色列，冯说，他们会寄来混合的头发样本——有时是整个家庭或夫妻的头发——用来制作成一块宝石。
“他们常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但我们能更深入，讲述更动人的故事。我们提供的，是承载你本质与 DNA 的钻石，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