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7.23
源地址:https://www.bloomberg.com/news/features/2025-07-23/credit-suisse-ubs-face-scrutiny-in-billionaire-quest-for-nazi-bank-accounts
罗纳德·劳德曾在 1990 年代促成了一项 12.5 亿美元的和解协议,如今他推动重新开启调查,认为当时的协议让数十亿美元的赔偿款未能实现。
罗纳德·劳德在 1998 年一项和解协议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该协议促使瑞士银行为其处理大屠杀受害者账户的问题支付了 12.5 亿美元赔偿金。但他从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协议中得出的结论是,这些银行实际上欠款远不止此数。
“我们大概损失了 50 亿到 100 亿美元,”世界犹太大会的亿万富翁主席在他位于第五大道的办公室接受采访时说,办公室一整面墙上挂满了模糊的黑白大屠杀受害者照片。“我对自己说,‘我们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近三十年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劳德,现年 81 岁,与少数几位有影响力的盟友一道,秘密展开了为期五年的行动,敦促瑞士信贷及其新东家瑞银重新开启档案,寻找该银行在处理大屠杀受害者资金及纳粹掠夺资金方面失职的新证据。他们借助白宫和国会的支持,成功抵制了银行试图终止独立调查的努力。
调查现已接近尾声。调查人员称,该调查已发现了 1990 年代调查中未曾发现的瑞士信贷记录。美国参议院成员当年在推动此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要求银行彻查此事,致力于确保寻求正义的犹太团体得到满意的答复。
这起案件使调查人员不得不翻查银行档案中成千上万箱布满灰尘的手写记录,成为瑞银 2023 年收购瑞士信贷后所承担的复杂且代价高昂遗留问题的最新体现——而许多问题仍未解决。瑞银已派出包括法务会计师在内的 50 多名研究人员参与调查,其中部分人员每周工作六天以完成审查。瑞银的首席律师因银行的合作态度在华盛顿赢得了赞誉。
劳德认为,瑞银可能面临数十亿美元的赔偿要求。另有人则认为,瑞银和瑞士信贷在 1990 年代达成的和解协议是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妥协,明确保护它们免受未来任何潜在风险。前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曾领导劳德参与的委员会,促成了这项协议,从而避免了美国对瑞士银行的制裁威胁以及美国各州和市政当局的抵制。
此次,瑞银高管希望彻底调查能够最终将此事抛诸脑后。在调查结束之前,尚无法确定该事件对银行可能造成的具体损失。
瑞银集团表示,致力于全面审查瑞士信贷前身银行中与纳粹有关的遗留账户档案。该行指出,正配合其聘请的独立监察员监督调查工作。“我们正提供一切必要协助,支持监察员审查瑞士信贷档案,继续揭示这段历史悲剧的更多真相。”
该银行未公开披露因纳粹账户调查可能产生的财务风险准备金,并以政策为由拒绝就是否已计提相关准备金发表评论。
法医研究人员正在审查今年早些时候在阿根廷最高法院地下室发现的一批纳粹文件。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政府已向调查所谓“鼠线”的研究人员开放档案,这些“鼠线”被用来资助逃往南美洲、躲避起诉的纳粹分子。来源:阿根廷最高法院
调查正值瑞银集团在美国加紧解决监管及其他问题之际,这些问题大多源自其匆忙收购陷入困境的瑞士信贷。瑞银集团于五月同意支付 5.11 亿美元,以了结美国针对瑞士信贷协助富裕美国人逃税的调查。
瑞银集团首席法律顾问芭芭拉·莱维也一直在国会山与调查人员和立法者会面,向他们强调瑞士银行对配合美国当局解决纳粹账户问题的高度重视,据知情人士透露。瑞银方面拒绝对此发表评论,也未安排莱维接受采访。
“全面关闭”
这一问题对瑞银来说不仅仅是历史遗留问题。保持与美国监管机构的良好关系,对于该行拓展为富裕美国客户管理资产的业务至关重要。瑞士当局要求银行在本土增资数十亿,可能进一步加剧这一紧迫性。其中一个选择是将资产从美国转回瑞士,但这需要获得美国监管机构的批准。
在接管之前,瑞士信贷的官员们认为纳粹档案中出现重大新揭露的风险有限。但据知情人士透露,该行已因其他问题受创,担心负面报道可能带来严重冲击,这些人士因涉及内部事务而要求匿名。
参议院调查人员有信心,正在进行的调查将对上世纪 90 年代的调查是否充分提出质疑,他们表示,只有犹太社区感到满意时才会停止调查。一位熟悉此事但要求匿名的知情人士透露了这一情况。白宫已将打击反犹太主义作为一项重要优先事项。今年早些时候,阿根廷公布的新档案或许能提供纳粹账户的新证据。
苏黎世大学银行与金融法教授科恩·亚历山大表示:“这样的账户不仅仅是少数,而是很多。如果他们不能让美国监管机构满意地解决这个问题,将会面临更多的监管审查。”
瑞银集团的合作态度在国内引发了批评,许多金融界人士认为,银行在大屠杀中所承担的责任已经通过 1990 年代的协议得到了了结。
今年五月,在苏黎世举办的一场推广其新书的活动中,瑞士前外交官托马斯·博勒(Thomas Borer)表示,虽然银行支付的 18 亿瑞士法郎(当时约合 12.5 亿美元)赔偿金过高,但这笔款项“解除了所有瑞士人进一步的义务”。
数十年来,瑞士一直否认自己在大屠杀中扮演任何角色。然而,犹太受害者讲述了另一番故事。他们及其在德国和其他纳粹控制地区的亲属在战争期间将数百万资金存入瑞士银行,试图逃离战火。战后,幸存者试图取回这些资金时遭遇重重阻碍,银行要求提供死亡证明和其他纳粹集中营遇难者的法律文件。还有数千万资金存放在所谓的“休眠账户”中,难以取用。
直到 1990 年代,华盛顿的压力,包括制裁威胁,才促使达成和解的努力得以启动。
劳德被任命为沃尔克委员会成员,该委员会负责监督调查工作。除了与兄弟伦纳德共同继承父母创立的化妆品业务股份外,罗纳德·劳德还曾在冷战期间担任大使和五角大楼高级官员。(伦纳德·劳德于六月去世。)
保罗·沃尔克。摄影师:皮特·马罗维奇/彭博社
沃尔克小组发现了超过 5 万个可能属于大屠杀受害者的账户。瑞银和瑞士信贷当时仍为独立机构,同意支付由世界犹太大会等在纽约联邦法院提起诉讼的和解款项。
在一个完全公正的世界里,原告本应获得更高的赔偿金额,但在现实中,鉴于本案的具体情况,专注且称职的律师团队所能争取到的最佳结果,是以广泛的和解条款换取 12.5 亿美元的赔偿,法官爱德华·科尔曼在批准和解协议的意见书中如是表示。
但根据和解文本,该协议“实现了彻底了结”,并要求大屠杀受害者团体不得就此事提出其他索赔,劳德并非唯一一位认为新发现可能使瑞银面临新风险的人。
1998 年的诉讼涉及的是受害者持有的账户,而非纳粹分子的账户。纽约大学法学荣誉教授、该案主要和解律师伯特·诺伯恩表示,“把两者混为一谈,完全是混淆视听。”
目前的调查发现,瑞士信贷在 1990 年代的调查中并非始终坦诚。参议院发布的初步调查结果指出,银行曾故意隐瞒一名高级纳粹官员账户的记录,该官员代表一家以使用犹太奴工闻名的公司。诺伯恩表示,如果最终调查确认银行有意隐瞒记录,这将对 1990 年代的和解协议提出质疑。
“任何免责协议都无法保护一方免于因欺诈性隐瞒行为而承担责任,”他说,“我希望新一代已经有所改变,但在我看来,1998 年时,银行毫无顾忌地隐瞒了他们能隐瞒的任何信息。一旦这些隐瞒的事实被揭露,银行就必须面对过去欺骗行为的法律后果。”
德国德意志银行并非唯一一家在清算历史问题上行动迟缓的银行。数十年来,该行一直抵制对其纳粹关联进行清算的呼声,阻碍了赔偿工作的推进。直到 1999 年,德意志银行被曝出曾为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建设提供资金支持。
“盲目谈判”
劳德回忆说,1990 年代瑞士银行事件中,犹太团体急于达成协议,因为当时仍有大屠杀幸存者在世。
“我们没有完整的记录,所以谈判时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他说。
罗纳德·劳德。摄影师:Dana Golan/彭博社。背景摄影来源:Christian Boltanski,Crown Point Press 出品。
他花了数十年才迎来另一次机会。2020 年初,劳德看到报道说,以追捕全球纳粹分子闻名的西蒙·维森塔尔中心发现了一份包含 1.2 万名纳粹分子的名单,这些人在战争结束时逃亡至阿根廷,其中许多人向瑞士信贷前身银行的账户存入资金。这些账户中有些直到 2020 年仍然保持开放。
“数字令人震惊。犹太人可能存入 10 万美元,而这些纳粹则存入 1000 万或 2000 万美元等额资金,”劳德说,并指出这些资金很可能是从大屠杀受害者那里掠夺来的。“90 年代的和解协议并未涵盖这些资金。”
劳德是时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长期好友,也是著名的共和党捐赠者。他利用了一个强大的两党网络:华盛顿律师事务所 Paul, Weiss 的主席布拉德·卡普,以及前花旗集团董事长迪克·帕森斯,后者以其在金融和政府领域的广泛人脉著称。(帕森斯于 2024 年去世。)为了推动这项工作,他们找来了劳德的盟友、前美林银行家艾伦·文恩,他在全球金融界拥有顶级人脉。律师兼前美国检察官安德鲁·赫鲁斯卡也参与了此事,他拥有多年代表瑞士信贷的经验。
美国黑名单印章,表示由盟军维护的名单,列出那些直接接受轴心国资助或与其定期进行贸易的个人和公司。资料由尼尔·巴罗夫斯基提供给参议院预算委员会。来源:参议员查克·格拉斯利办公室
正义计划
他们将这一计划称为“正义行动”。除了有机会纠正他们所认为的历史性错误外,他们还向瑞士信贷提供政治支持,帮助其重建几年前曾退出的美国这一利润丰厚的财富管理市场。
他们还承诺提供数百万份被俄罗斯国防部保存的德国战时档案,包括财务账目,使该银行能够提前掌握任何可能不利的揭露。劳德凭借多年在俄罗斯经商积累的克里姆林宫关系,已安排获得这些资料的访问权限。
劳德向当时瑞士信贷董事长乌尔斯·罗纳提出了这一观点。
乌尔斯·罗纳。摄影:Michele Limina/彭博社
“我当时感到非常震惊,”劳德回忆道。在罗纳身上,他看到了愿意探究新线索可能揭示的真相的态度,“以及让公众了解事情真相的责任感。”
罗纳告诉劳德及其盟友,他并不指望瑞士信贷的调查能追回多少资产。但这项调查可能会带来其他线索,包括涉及可能处理过这笔资金的其他银行,以及资金的最终所有者。
该银行聘请了尼尔·巴罗夫斯基(Neil Barofsky),这位美国律师曾因担任美国当局关于税务和证券违规和解的监督员而熟悉瑞士信贷,担任申诉专员,负责监督对维森塔尔中心发现的阿根廷记录的调查。
该中心及其律师乔纳森·米斯纳拒绝对此文章发表评论。
2021 年,劳德及其盟友致信时任总统乔·拜登,向他通报了“正义计划”及瑞士信贷的合作情况,并提出了华尔街大型金融机构可能参与分配和解款项的若干设想。
“我们一直预见到美国政府将在提供政治支持方面发挥作用,”赫鲁斯卡说。“这是瑞士一个充满争议的政治话题。”
巴罗夫斯基及其团队在瑞士信贷的档案中发现了大量此前未被发现的资料,其中包括一家由纳粹党卫军运营的公司的账户记录,以及另一家利用强迫劳动获利的公司的账户记录,后续发布的报告中提到了这些内容。他们还找到了有关“老鼠线”资金的详细信息——这是一种纳粹官员战后逃离欧洲的秘密网络。另一条线索显示,一名阿根廷纳粹分子曾在该银行的前身机构持有账户,时间一直延续到 20 世纪 50 年代。
但随着结果不断累积,瑞士信贷对这项努力的支持即将终止。
调查陷入停滞
2021 年发生的两起数十亿美元的欺诈案件,使该银行利润不断减少,监管机构和投资者的压力也随之加大,最终导致其被瑞银集团收购。
罗纳在启动“正义计划”工作后不久便退休。一位新上任的高级管理人员将纳粹调查视为一项昂贵的干扰,2022 年采取行动将其关闭,并将调查报告保密,参议院随后公布的文件显示。
劳德及其盟友试图继续施压,私下游说银行董事会,但最初的努力未能奏效。赫鲁斯卡表示:“作为美国人,我们可能高估了自己在瑞士所能施加的影响力。”
他们转向华盛顿以持续施压。2023 年初,维森塔尔中心向美国参议院求助。参议员查克·格拉斯利和谢尔顿·怀特豪斯随即发出传票,要求获取调查员的报告副本。
”这是瑞士的一个充满争议的政治话题。“ -- 安德鲁·赫鲁斯卡
这使得冲突公开化。参议员们公布了巴罗夫斯基报告,公开指责瑞士信贷限制调查并拒绝跟进新的线索。瑞士信贷随后发表声明,谴责巴罗夫斯基的结论“包含大量事实错误、误导性和无端的陈述以及缺乏依据的指控”。
劳德领导的世界犹太大会公开要求该银行恢复巴罗夫斯基的职位,称“否则将使银行的诚信受到质疑。”
到六月中旬,瑞银已完成对瑞士信贷的收购。尽管承诺合作,瑞银仍未准备重新聘用巴罗夫斯基。相反,该银行向联邦法院申请裁定此事不应重新审理,并更换了巴罗夫斯基,旨在迅速结束对纳粹账户的调查,参议院公布的信件显示了这一情况。
参议员们并不满意。他们认为银行错误地排除了 6.4 万份可能相关的纳粹关联账户记录,以及其他一些不足之处。
瑞士信贷——如今是瑞银——有责任披露其在二战期间及战后为纳粹提供服务的所有相关历史信息,格拉斯利在参议院发言时表示。“他们欠大屠杀受害者、幸存者以及国际社会一个交代。”
2025 年 2 月 4 日,瑞士苏黎世,前瑞士信贷总部大楼上的瑞银集团标志。摄影师:帕斯卡尔·莫拉/彭博社
瑞银的立场转变
到 2023 年底,该银行放弃了抵制, 同意重新聘用 Barofsky, 并赋予其广泛权限以完成调查, 同时撤回了此前谴责其工作的声明。
自从瑞银于 2023 年 6 月收购瑞士信贷以来,我们一直将确保审查工作全面彻底作为首要任务,因此重新聘请了尼尔·巴罗夫斯基担任独立监察专员,瑞银表示。
银行向他的调查人员开放了私人档案,调查人员发现了数千份记录——许多是手写的——这些记录在银行之前的审查中未被涉及,其中包括标有“American black list”(美国黑名单)的文件,涉及那些可能与纳粹有关联的人。巴罗夫斯基在 12 月写给参议员们的信中表示,还有数百个据称是纳粹中间人的账户,这些人帮助隐藏黄金、掩盖非法交易并掠夺犹太资产。
巴罗夫斯基写道,瑞士信贷对 1990 年代调查的态度是“仅分享被特别要求的信息,而不主动提供银行已知的额外信息”。
他在参议院表示,一旦银行调查人员今年晚些时候完成工作,他将需要几个月时间来完成报告,但大量的新发现可能会导致延迟。该银行的档案,包括几家前身机构的档案,分布在多栋建筑和多个文件系统中,总长度达 30 万米的书架。
应参议员格拉斯利的请求,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伊于 2025 年初向调查人员开放了更多档案。
劳德表示,他决心彻底解决这一问题。虽然 1990 年代的调查涉及了一些犹太存款人的资金,但他称,新的调查揭示了纳粹所持有的规模更大的被掠资产。
“我们正处于未知领域,因为从未有人对瑞士银行采取过这样的行动。没人曾经查阅过他们的记录,而这正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劳德说。
他身后悬挂着大屠杀受害者的照片——1938 年维也纳一所高中的毕业生们,只有一人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