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12.24
源地址：https://www.wsj.com/health/gabapentin-painkiller-hidden-risks-603e6130
加巴喷丁作为阿片类药物的替代品，使用率激增，但患者发现它可能带来伤害
约翰·艾弗里刚刚结束了一个男士高尔夫周末，并在 2023 年健身房做硬拉时，感到下背部一阵“啪”的响声。一个椎间盘滑脱，压迫到了神经。
经过数月的休息、物理治疗和类固醇治疗后，一位疼痛管理专家给艾弗里开了名为加巴喷丁的药物，告诉他这药可以缓解神经疼痛，而且“不会成瘾”，艾弗里回忆道。他服用了几天，随后接受了手术，手术后又服用了三周多。
这位 33 岁的前伊利诺伊州纽瓦克高中体育教师表示，他戒断时经历了严重且持续的戒断反应，导致出现神经系统症状，如今相比之下，他最初的背部问题简直像“纸上划伤”一样轻微。
约翰·艾弗里躺在母亲家的一个昏暗房间里。他的妻子劳伦·艾弗里几乎每天或隔天都会来看他。
他的症状包括全身颤抖和灼热感，肌肉痉挛以及心跳加速。他每次最多只能睡半小时，体重减轻严重，妻子说他的腿肚子瘦得像她的手臂那么细。
他说，他生活中的变化“极为巨大”。
几十年前，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加巴喷丁用于治疗癫痫发作和带状疱疹引起的神经痛。根据 Iqvia 人类数据科学研究所的数据，加巴喷丁现已成为美国第七大处方药。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研究人员分析显示，2024 年约有 1550 万人被开具了加巴喷丁处方。
“我以为这无害。”
——约翰·艾弗里
研究显示，大多数处方药是用于治疗其未获批准的疾病——这种做法合法且普遍，但意味着 FDA 尚未对其在这些用途上的风险和益处进行评估。
一些医生表示，加巴喷丁对某些类型的神经性疼痛——一种由神经损伤引起的病症——有帮助。但医生们也会将其用于治疗其他类型的慢性疼痛、焦虑、偏头痛、失眠、嗅觉异常以及更年期潮热。兽医则用它来安抚或缓解猫狗的疼痛。
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医生长期以来认为的加巴喷丁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被高估了。研究显示，加巴喷丁与痴呆症风险增加、自杀行为、肺病患者严重呼吸问题以及水肿有关，此外还有头晕等众所周知的副作用。
今年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给予手术患者加巴喷丁并未减少并发症，也未加快他们出院的速度，且更多患者在手术四个月后报告了疼痛。多年来，医生一直推崇加巴喷丁作为减少阿片类药物使用的一种方法。
尽管医学界普遍认为加巴喷丁不会成瘾，但一些患者在尝试减量时却报告了严重的不良反应。他们表示，戒断症状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即使按医嘱服用，也已经对该药物产生了依赖。
尽管如此，过去 15 年间，处方药的使用量已增加了两倍多，因为医生们开始减少开具阿片类止痛药和用于焦虑的苯二氮卓类药物（如 Xanax），这些药物的风险更为人所知。
有些人会同时服用阿片类药物和加巴喷丁——有的是医生开具的处方，有的是自行服用。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警告称，这种组合可能致命。根据联邦和州的数据显示，过去五年中，每年因涉及加巴喷丁的过量服用导致的死亡人数至少有 5000 人。
加巴喷丁对许多患者有帮助，大多数人也能很好地耐受它，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药物治疗与转化科学临床副教授、加巴喷丁滥用研究者柯克·埃沃伊表示。不过，他也指出，“我们不应把加巴喷丁当作一种安全无虞的药物，随便试用看看是否有效。”
对于艾弗里来说，无论是给他开药的疼痛管理专家，还是他术后就诊的另一位专家，都没有告诉他加巴喷丁可能带来的副作用，也没有提醒他可能需要逐渐减量停药，艾弗里和他的妻子劳伦·艾弗里表示。艾弗里说，那位疼痛管理专家告诉他，加巴喷丁不可能是他症状的原因。他的初级保健医生则认为他患有焦虑症。
随后，几位医生告诉他，可能是加巴喷丁导致了他的病情，其中一位神经精神科医生诊断他患有严重的自主神经功能障碍。
劳伦说，他尝试过的治疗方法，包括其他药物，都只让他的病情加重。约翰现在每天都躺在母亲家一楼的一个黑暗房间里。光线、屏幕、噪音以及他自己家中蹒跚学步和学龄前孩子的喧闹声都会引发更多症状。
“我以为这药无害，”他说。艾弗里表示，如果他早知道风险以及停药时应逐渐减量，“我根本不会服用它。”
“我无法正常运作”
加巴喷丁能够抑制脊髓和大脑中的神经放电。澳大利亚纽卡斯尔的疼痛专家兼研究员马克·鲁索博士表示，该药作用于人体大约 12 条不同的化学通路，因此是一种复杂的药物，在不同个体中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鲁索博士曾在 2022 年发表过一篇题为《加巴喷丁——朋友还是敌人？》的研究文章。
他称这种药物为“双面雅努斯”，在针对正确病症时有用，但若用于其他病症，则可能有害，产生副作用或无效。“问题是，我认为只有大约 5%的医生能意识到这种双重特性。”
“我们希望帮助那些疼痛中的患者，但目前可供选择的好方法并不多。”
——克里斯托弗·古德曼博士
大多数被开具加巴喷丁的患者年龄超过 65 岁。根据《华尔街日报》对 2020 年至 2022 年医疗保险索赔数据的分析，这些数据将处方与诊断信息进行了匹配，超过 90%的医疗保险受益人在与开药医生报告的就诊一个月内获得的加巴喷丁是用于非标签适应症。
加巴喷丁受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患者中有大量疼痛病例，医疗提供者面临着迅速评估和帮助患者的压力，而治疗疼痛的理想药物却寥寥无几，南卡罗来纳大学哥伦比亚医学院内科临床副教授克里斯托弗·古德曼博士表示。
“我们希望帮助那些疼痛中的患者，但目前并没有太多理想的选择，”他说。他共同撰写的一项研究发现，关于加巴喷丁类药物（包括加巴喷丁和同类的普瑞巴林）在大多数疼痛相关疾病中的非标签使用，证据非常有限。
近年来的研究综述显示，只有七分之一接受中等剂量治疗的患者感受到带状疱疹相关神经痛的显著缓解。
加巴喷丁是处方量最大的中枢神经系统药物，同时也是向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报告不良事件最多的药物之一。2025 年，医疗专业人员、患者和制造商共报告了超过 5300 起与加巴喷丁相关的不良事件，其中危及生命的并发症较 2024 年增长了 21%。住院病例也有所增加。
格恩斯维尔（乔治亚州）的神经外科医生贝齐·格伦奇博士表示，她的许多患者从加巴喷丁中受益。然而，她也表示，自己在开具该药时变得更加谨慎。
她警告说，服用该药可能会出现嗜睡等副作用，因为她自己也有过类似经历。几年前，她在手术前服用了一剂药后，回忆道，“哇，我平时经常开这种药，但那时我完全无法正常工作。”今年早些时候的一项研究让她更加谨慎。研究显示，对于 65 岁以下、服用加巴喷丁达到六次或以上的慢性下背痛患者，使用加巴喷丁可能与痴呆症和轻度认知障碍的风险增加有关。
“我们习惯于确保患者满意，如果他们觉得某种药有效，我们就会给他们续药，”格伦奇说。
复杂的过去
加巴喷丁于 1993 年以商品名 Neurontin 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用于治疗部分性癫痫发作。2002 年，FDA 又批准其用于带状疱疹后神经痛，即带状疱疹后的神经疼痛。
纽伦通的制造商华纳-兰伯特公司于 2000 年被辉瑞收购，该公司希望为其小众药物开拓更大的市场。它没有寻求更多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而是资助了一些研究，声称证明该药对焦虑、偏头痛和慢性神经痛等更常见疾病有效。
华纳-兰伯特和辉瑞通过销售拜访和“继续医学教育”研讨会向医生们宣传积极的研究结果，这些研讨会吸引了数千名医生参与。此外，他们还采取了一种出版策略，重点推广有关加巴喷丁的正面文章，并压制包括危害在内的负面数据。以上内容基于对法律文件、科学研究以及医生和研究人员访谈的综合审查。
潜在的不良事件包括抑郁、产生自杀念头、嗜睡、水肿、头晕和意识混乱，这些都是公司知晓的，诉讼文件显示。
一位辉瑞医学总监在一封后来公开的电子邮件中将该药称为“二十世纪的‘蛇油’”。该药销售额从 1995 年的近 9800 万美元增长到 2003 年的超过 20 亿美元。
负责加巴喷丁的辉瑞部门最终承认刑事违法行为，并于 2004 年因非法向医生推广 Neurontin 的非适应症使用被罚款 4.3 亿美元。这是当时最大的医疗补助欺诈和解案之一，该案件引发了对制药营销新标准的呼吁。
辉瑞在一份书面声明中表示，公司于 2020 年剥离了该产品，并补充称公司“坚决致力于遵守适用于其业务活动的法律以及与其产品营销相关的法规。”现拥有 Neurontin 品牌的 Viatris 未回应置评请求。
2004 年该药物开始进入仿制药阶段后，价格大幅下降，成为了默认的止痛药。凯撒基金会医院前全国药品采购负责人安布罗斯·卡雷霍表示。凯撒基金会医院及其同名健康计划曾因辉瑞公司对 Neurontin 的营销行为提起诉讼，并于 2010 年获得了 1.42 亿美元的赔偿。
与此同时，阿片类药物过量事件急剧上升，促使州和联邦政府出台新规，使医生开具此类药物变得更加困难。自 2011 年起，阿片类药物的处方量开始下降，而加巴喷丁的使用量则迅速增长。
“它成为了在减轻疼痛和减少阿片类药物使用压力下，临床医生的道德和监管避风港，”斯坦福疼痛医学部主任、麻醉学教授肖恩·麦基博士说。
2016 年，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警告医疗界不要常规开具阿片类药物治疗慢性疼痛，并将加巴喷丁列为某些类型神经性疼痛的替代药物之一。
托马斯·吉尔森博士是俄亥俄州库亚霍加县的法医和犯罪实验室主任，他注意到加巴喷丁在越来越多的药物过量死亡案例中出现，感到担忧。尽管加巴喷丁不像阿片类药物那样具有成瘾性，但他担心它像阿片类药物一样，被广泛用于缺乏充分证据支持的治疗用途。
“当初选择用阿片类药物治疗慢性疼痛，真是个极其糟糕的决定，”他说。“看到加巴喷丁让我担心，这是否又是这一错误思路的另一个篇章？”
在日益增长的担忧中，吉尔森于 2022 年共同撰写了一份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 CDC ）的报告，警示过量服用的风险。该机构随后在同年更新了针对疼痛的阿片类药物处方指南，提醒加巴喷丁可能带来的风险，包括“视力模糊、认知影响、镇静和体重增加”。但报告也指出，加巴喷丁在某些情况下仍可被考虑使用。
有害的组合
去年圣诞节前夕，77 岁的南希·哈默去看家庭医生，寻求缓解日益加重的背痛。医生给她开了加巴喷丁和一种阿片类药物。第二天早晨，哈默的丈夫发现她已经去世，二人结婚已有 49 年。
一位药剂师进行的毒理学评估发现，加巴喷丁起到了关键作用。哈默的医生威廉·斯科特·达库斯已经为她开了另外 14 种药物，用于治疗疼痛、焦虑及其他疾病。加巴喷丁与阿片类药物及另外两种药物共同作用，形成了有毒的混合物，导致她的呼吸减缓至濒临死亡的程度。
医生、诊所和药房都没有向哈默明确说明将加巴喷丁与其他镇静剂混合使用的危险，她的女儿比阿特丽斯·斯图加特说。医生确实开了纳洛酮，以备在可能发生的阿片类药物过量时使用。
我只是觉得这并不是设计用来长期使用的东西。
—— 杰西卡·卡曼
哈默居住在南卡罗来纳州佩利恩，2024 年初曾以较低剂量服用加巴喷丁治疗带状疱疹神经痛。根据《华尔街日报》对医疗保险数据的分析，哈默的医生达库斯在 2018 年至 2023 年间，是全国处方加巴喷丁给医疗保险受益人比例排名前 10%的医生之一。
斯图加特和她的父亲约翰·哈默于十月对达库斯、他办公室的另一名医生及其雇主列克星敦健康提起诉讼，指控他们存在疏忽和过失致死。斯图加特表示：“医生应当对确保患者知情负责，尤其是老年人。”
莱克星顿健康公司总部位于南卡罗来纳州西哥伦比亚市，因诉讼尚未结案，拒绝置评。达库斯未回应置评请求。
许多患者表示，医生往往不了解戒烟的难度。
杰西卡·卡曼服用加巴喷丁已有近十年，主要用于缓解焦虑，她觉得药效显著。但这位现年 38 岁的圣安东尼奥居民正尝试停药。她注意到自己的短期记忆力减退，常常掉东西、绊倒，开始担心自己可能患上痴呆症。此外，她还出现了牙齿蛀坏的情况，牙医认为加巴喷丁可能是诱因之一。
当 Carman 尝试减少药量时，她说，身体会感到疼痛，极度疲惫，甚至出现迷失方向的情况。她已经维持同一剂量好几个月了。她表示，如果当初知道现在所了解的情况，绝不会服用加巴喷丁。
“我只是觉得这药不应该长期使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