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5.15

源地址：https://www.ft.com/content/a09e534b-8e62-4056-abe5-86f4df096a79

唐纳德·特朗普关于海底矿产的行政命令鼓励了矿业公司，但批评人士表示，这将破坏环境，并难以盈利

在日本北部八户市一家镍厂的宽敞储藏室里，一群西装革履、头戴安全帽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欣赏着一排托盘。其中一个托盘里装着乌黑如瓦砾的矿石，一碰就碎成粉末。另一个托盘里放着闪亮的金属方块，他们正兴致勃勃地仔细检查着。

这些人包括来自大宗商品巨头三菱商事和嘉能可的交易员，以及来自中国和韩国金属集团以及日本电池生产商松下能源的管理人员，他们由加拿大矿业集团金属公司（TMC）召集。这些矿石是从太平洋海面以下约4000米的海底开采出来的，然后运到这里进行熔化和加工。该公司迫不及待地想展示其产品。

“用同样的能源，我们可以开采出更多的材料：镍、钴、铜和锰，”该工厂的所有者太平洋金属公司（Pacific Metals）的代表佐佐木大辅（Daisuke Sasaki）说道。“这比陆上采矿更经济、更环保。”

一个多世纪以来，深海采矿一直只是个幻想。自从人们首次发现深海矿床以来，开采海底矿物、将其拖至水面并转化为有用且高价值元素的前景一直萦绕不去。一些人希望，这或许可以减少陆地采矿带来的有毒废物和人权侵犯。

然而，直到最近，海底采矿在很大程度上仍停留在科幻小说的层面。在地球上最恶劣的环境之一——深海——进行作业，技术复杂，成本高昂。人们担心扰乱海床可能会摧毁那里繁衍生息的生物，这构成了更大的挑战。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国际水域进行全面采矿实际上已被禁止。

美国、中国、印度、日本和挪威等国的承包商已启动测试，但尚未进行商业规模开采。关于如何在国际水域进行采矿的谈判已持续多年。

然而，随着电池、电网和钢铁制造所用矿物的竞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以及全球贸易战凸显了中国对供应链的控制，这一问题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上个月，唐纳德·特朗普明确表示，他希望美国引领其政府所谓的“下一轮淘金热”。在纳斯达克上市的TMC（据信是私营企业中的领头羊）的游说下，特朗普政府上个月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宣称美国有权颁发在国际水域采矿的许可证。该命令呼吁加快此类许可证的发放，并建议将海底金属作为战略资产进行储备。

这是旨在确保关键矿产获取的一系列举措之一，其中包括与乌克兰、格陵兰和刚果民主共和国等国家达成协议的努力。

该命令立即遭到欧盟委员会和中国的抨击——尤其是因为它违背了长期以来的共识，即国际水域的许可证只能由联合国授权的机构——国际海底管理局（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颁发。上个月，中国外交部警告称：“任何国家都不应绕过《国际海底管理局》或国际法”。

美国民主党女议员马克辛·德克斯特 (Maxine Dexter) 上个月在众议院自然资源听证会上表示，海底采矿是一项“高风险、低回报的事业”，其支持者希望获得“救助”。

环保人士担心，这可能会引发一场混战，对地球上最原始、最鲜为人知的生态系统之一造成永久性的损害。分析人士担心，这还可能引发从海底电缆到捕鱼权等各种海上争端，涉及从北极到南海的各个领域。 

上个月，受深海采矿公司The Metals Company邀请的大宗商品交易员在日本太平洋金属镍厂检查矿石和加工金属。 © Toru Hanai/FT

曾任拜登政府海洋事务助理国务卿的莫妮卡·梅迪纳表示，犯罪分子利用公海贩卖枪支和毒品。“我不希望看到采矿成为又一个犯罪活动，”她说。

此外，如果没有中国的参与，深海采矿能否成功也存在不确定性。中国控制着全球四分之三的电池产量，并在航运基础设施、开采和冶炼方面拥有具有竞争力的技术。

许多人甚至质疑其商业可行性。德克斯特在听证会上表示：“该行业的财务模型基于过于乐观的假设”，低估了在“高压、极寒和腐蚀性条件下”工作的“极端挑战”。

“这是各国团结起来（反对）的好机会，”里斯本海洋之蓝基金会（Oceano Azul Foundation）的法律专家普拉迪普·辛格（Pradeep Singh）表示。“各国将团结起来，确保此事不会演变成一场悲剧……仅仅因为一个国家想走自己的路。”

19 世纪 70 年代，在一次绘制世界海床地图的任务中，英国海军挑战者号上的科学家惊讶地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黑色椭圆形物体”，结果发现这些物体是由金属元素组成的。

数百万年前，在如今的太平洋海底，海水中的微量金属开始在鲨鱼牙齿或沉积物颗粒等碎片周围积聚。这些碎片最终形成了被称为“多金属结核”的小块。 

虽然在水下火山活动地点或板块间山脊附近的泥浆和岩石地壳中也发现了金属，但在东太平洋海底发现的密集结核群引起了最多的关注。

直到一个世纪之后，人们才开始尝试开采海底矿石。1970年，美国公司Deepsea Ventures开始在北卡罗来纳州海岸进行测试，使用粗糙的液压真空技术吸出结核。联合国同年宣布海底是“人类共同遗产”。

一份解密的中央情报局文件显示，四年后，该公司致信时任国务卿亨利·基辛格，请求给予外交豁免权，以将其试验扩大到国际水域——但该请求因法律原因被拒绝。

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建立法律框架时，由于金属价格暴跌，这一想法已不再具有吸引力。1994年，该条约最终生效，监管机构——总部位于牙买加的国际海底管理局（ISA）成立，实际上导致了国际水域深海采矿的暂停。

美国拒绝批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但签署了一项承认该条约海床条款的协议。美国以非正式形式出席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

现代深海采矿业诞生于2010年代，当时绿色转型所需的金属需求开始增长。目前领先的公司包括TMC和比利时的全球海洋矿产资源公司。尽管这项技术与以往并无太大区别——巨大的真空吸尘系统将结核吸入等待在水面的收集船——但两家运营商都试图找到最大程度减少对海洋生物干扰的方法。

近年来，新加坡、法国、比利时、英国、印度和俄罗斯等国政府均支持国际海底管理局授予的勘探合同。根据国际海底管理局的披露，中国支持的勘探合同数量超过任何其他国家。

美国地质调查局2022年的一份报告称，富含矿物质的结壳和结核“构成了重要的金属储量”。TMC曾告诉投资者，深海中的镍、钴和锰的储量比陆地上的要多，但一些专家对这一比较提出了质疑。 

分析人士表示，发现矿物是一回事，但收集矿物并将其转化为可用的东西——更不用说盈利了——可能会困难得多。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它在技术上是可行的，”独立顾问莱尔·特里滕（Lyle Trytten）表示。“它是否经济实惠，[社会]是否可接受，供应链是否能够发展？这些都是问号。” 

在特朗普行政命令发布前的几个月里，TMC的高管们一直在大力游说政府。该公司首席执行官杰拉德·巴伦表示，他上个月将一颗来自太平洋深处的结核作为私人礼物赠送给了总统。（白宫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今年4月，该公司表示，已通过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新推出的快速审批程序，申请了在国际水域进行采矿的许可证。该公司表示，预计最早明年就能拿到许可证，为2027年的商业规模开采铺平道路。

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在今年1月的参议院确认听证会上表示：“土地上缺少什么，我们就必须去开采。” 据《巴伦周刊》在线发布的一份文件显示，卢特尼克当时领导的华尔街经纪公司Cantor Fitzgerald在12月担任TMC的“首席银行家”。

坎托·菲茨杰拉德表示：“我们的前任董事长不再在我们公司担任任何正式或非正式的运营职务。”

为了争取美国立法者的支持，TMC 提议将其结核在德克萨斯州加工，以支持国内电池制造，并声称这可以帮助维持本地供应链。

中国和日本是全球海底管理局的最大贡献者

2025年对国际海底管理局的评估捐款（美元）

 一些人将美国政府对海底资源的热情解读为地缘政治博弈。近年来，华盛顿的一些安全官员和政界人士越来越担心中国在开发近海采矿技术方面占据先机。 

中国国家媒体报道，中国科学家去年六月在西太平洋深度超过4000米的地方进行了结核采集试验。中国企业中国五矿集团和北京先锋高科技发展公司表示，他们正在为今年晚些时候准备海底探测测试。

中国也在国际海洋法公约组织（ISA）积极推动其立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矿业顾问表示，中国在最近几个月进行了明显的“影响行动”。今年，中国向监管机构投入的资金超过了任何其他国家。

与确保乌克兰矿产交易一样，一些美国立法者希望在海底抢先于中国，可能会削弱其在贸易战或军事冲突中的报复能力。TMC 和美国的 Impossible Metals 都强调了这一行业在增强美国摆脱中国供应链依赖方面的潜力。

但大规模进行的深海采矿对环境的影响仍不明确。科学家们花了多年时间讨论诸如沉积物羽流对深海生物的影响有多大等问题。根据最近的调查，1970 年在北卡罗来纳州进行的 Deepsea Ventures 测试留下的光秃秃的海床伤痕至今仍然可见。

太平洋金属，这家日本冶炼厂运营商，表示无论如何都无法进行新的深海勘探，正在等待其他人的决定 © Toru Hanai/FT

支持者表示，采矿可以帮助科学界更深入了解地球上最神秘的区域之一，并为更多研究提供资金。Impossible Metals 称其设计了一种自主水下车辆，利用人工智能成像确保只收集没有可见生命迹象的结核——例如章鱼卵——的矿物。

但对于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海洋科学教授道格拉斯·麦考利来说，如果不解决环境问题就继续开采，美国将“被贴上海盗采矿者的标签”。

法国镍锰矿生产商埃赫曼（Eramet）表示，出于“原则”考虑，其不会探索水下采矿。矿业巨头力拓集团（Rio Tinto）也表示，如果可能造成环境损害，则不应进行采矿。

就连日本冶炼厂运营商太平洋金属公司（Pacific Metals）的总裁青山正之（Masayuki Aoyama）也表示，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下去。“我认为我们必须在仔细观察整个社会动态的同时做出判断。”

今年7月，来自150多个国家的外交官将齐聚牙买加，参加2025年届会的最后一次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会议的目标是最终确定一个涵盖海底采矿的框架，明确税收、特许权使用费和环境影响方面的规则。该框架还将包括对违规行为的制裁。 

巴西海洋学家莱蒂西亚·卡瓦略（Leticia Carvalho）领导的国际海底管理局（ISA）警告称，美国在未获得监管机构批准的情况下发放采矿许可证可能会“违反国际法”。她在四月份的声明中表示，单独行动将带来“从政府间关系到投资安全”的风险。

太平洋的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是最大的海洋海床勘探区域

来源：国际海底管理局，美国地质调查局 • * 具有特定环境兴趣的区域 美国区域来自一份历史文件，边界可能已改变

中国在谈判海底权利时正努力展现出成熟的一面。但一位与中国有关的顾问表示，他们并没有排除加大赌注的可能性。“如果事情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他们会考虑在贸易、制裁和关税方面的选项。”

特朗普政府没有退缩的迹象。保守派传统基金会的国际法专家史蒂文·格罗夫斯表示，担心美国授予采矿许可证可能导致对海底金属的抵制不过是“杞人忧天的言论”。“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突然导致全球海洋秩序的崩溃。”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国会助手表示，如果美国被指控违反国际法，美国只会提到中国自身的违规行为。北京声称对南海大部分地区拥有主权，并无视2016年裁定的南沙群岛一处水下礁石位于菲律宾专属经济区的判决，以及其他被指控的违法行为。

“如果被忽视，中国可能会说，‘很好，那我们就占领南海，谢谢你，’”深海保护联盟的律师和活动家邓肯·卡里说。

关于 TMC 声称将帮助提供一个替代中国主导的深海矿产供应链的问题也引发了关注。上个月，包括电池化学品领先生产商 CNGR 在内的三家中国集团作为潜在客户访问了八户。

位于日本八户的太平洋金属公司地理位置优越，可以加工从太平洋深处开采的矿石。 © Toru Hanai/FT

中伟集团副总裁陶武在参观冶炼厂期间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表示，他的公司多年来一直在与TMC洽谈，并补充说，他曾建议TMC使用中国供应商。“要么把钱投到加拿大、非洲和澳大利亚去建矿，要么就支持像TMC这样的公司，”他说道。“（陆地）采矿存在问题。”

与此同时，商业兴趣仍然低迷。谷歌、电池制造商三星SDI以及汽车制造商宝马和沃尔沃集团已加入巴西、英国和斐济等国的行列，支持对深海采矿采取“预防性暂停”或暂停措施。劳埃德银行已表示不会为进行深海采矿的客户提供支持，而渣打银行则已排除直接为项目提供融资的可能性。

矿业公司嘉能可去年出售了其在 TMC 的股权，但保留了从该公司购买镍和铜的合同权利，从而对冲了风险。

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曾在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期间参与开发海底采矿技术，但该公司一直对如何处理两张据称近年来处于闲置状态的太平洋勘探许可证保持沉默。该公司表示“感谢”特朗普的行政命令，但尚未公开其下一步行动。

“这个行业是否可行完全取决于你与谁沟通，”兰德公司智库的科学家汤姆·拉图雷特（Tom LaTourette）表示。但“美国也有可能最终败露。”

德米特里·塞瓦斯托普洛（Demetri Sevastopulo）补充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