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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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投资涌入采矿项目，该国曾经强大的制造业正陷入停滞并大量裁员
斯里·莱斯塔里少年时离开家乡寻找工作，结果却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2000 年，这位当时 18 岁的年轻人前往中爪哇省风景如画的苏科哈乔镇，并获得了印尼最大纺织服装制造商之一 PT Sri Rejeki Isman 的工作机会。该公司被称为 Sritex，业务兴旺，向优衣库、沃尔玛等全球零售商以及外国军队供应服装。
这份工作不仅仅给了斯里一份职业；她的一位同事后来成为了她的丈夫，凭借他们的共同收入，他们得以在稻田间建起了自己的家。
到了 2025 年，这家公司的命运发生了逆转。由于债务沉重、廉价中国产品大量涌入以及激烈的全球竞争，Sritex 于 3 月 1 日关闭了运营。Sri 和她的丈夫在 Sritex 工作了 35 年，两人以及其他一万多名员工一同被裁员。
“我真的很心碎。我在那里工作了 25 年……我一直都很忠诚，”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回忆起自己在公司的最后时光。现在，她在一个小摊位卖炸鸡和米饭，旁边是另一位刚被裁员的 Sritex 工人，他卖咖啡和椰子水，生活十分拮据。
“当我还在工厂工作时，我可以随意花钱，”斯里回忆道。“现在，即使是一千印尼盾（6 美分）也很重要。我无法存钱。”她正在动用积蓄支付两个正在上学的女儿的学费，并且已经减少了非必要的开支。
斯里是今年数万名被裁员者之一，制造业的低迷正在动摇东南亚最大经济体的稳定，并威胁削弱其作为全球人口最多的消费市场之一的吸引力。
尽管 Sritex 是今年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工厂关闭案例，但其他值得关注的还有日本拥有的雅马哈音乐和三研，以及两家为美国运动服饰巨头耐克供应鞋类产品的供应商。
印度尼西亚正处于去工业化的深刻变革中，经济学家称这带来了深远的影响。经济增长放缓，优质就业岗位减少，这两者都在削弱该国 2.8 亿人口的购买力。制造业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已从 2002 年峰值的 32%下降至去年的 19%，尽管如此，它仍是对 GDP 贡献最大的行业。
印尼大学经济与社会研究所的研究员特乌库·里夫基表示：“我们看到大量裁员和经济增长停滞，这主要是因为制造业表现不佳。”他将原因归咎于印尼高昂的经营和投资成本。结果，“投资和就业机会转向了越南、马来西亚和泰国等邻国。”
问题的核心在于印尼更注重发展周期性强且资本密集的商品产业，而非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后者能够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并带来更高工资。尽管这个资源丰富的群岛是全球最大的镍制品、棕榈油和煤炭出口国，但正是该国的工厂创造了更多高薪职位，支撑了中产阶级的就业。
官方数据显示，印尼的年度 GDP 增长率仍接近 5%，这一数字在过去十年中基本保持稳定，除了新冠疫情期间有所波动。但更细致的经济数据表明，印尼曾经快速壮大的中产阶级正在缩小，经济创造的非正规就业岗位多于正规岗位，就业不足现象加剧，汽车和摩托车销量急剧下降，信贷增长处于三年来的最低点。
斯里·莱斯塔里在她的炸鸡和米饭小摊前，这家小摊是她被纺织和服装制造商 Sritex 解雇后经营的 © Rony Zakaria/FT
这位前 Sritex 工人展示了手机中在公司拍摄的照片。斯里和她的丈夫都在该公司工作了二十多年 © Rony Zakaria/FT
经济学家表示，所有这些迹象表明经济正陷入困境，存在结构性问题，如果不加以解决，可能会激化，尤其是在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发起贸易战、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加剧的背景下。
印尼在培育具有竞争力的制造业方面确实面临很大挑战。回顾亚洲各国的发展历程，正是依靠拥有竞争力的制造业，提供高薪就业机会，国家才能实现发展跃升。Capital Economics 亚洲高级经济学家 Gareth Leather 如是说。
但要实现这一目标，印尼需要在亲市场改革方面取得更多进展，使其成为更具吸引力的投资地和更优质的制造业中心。
印尼总统普拉博沃·苏比安托誓言将经济增长率提升至 8%，但经济学家表示，连保持 5%的增长率现在都已不可能。世界银行最近将印尼 2025 年的经济增长预测下调至 4.7%。
伊科·利斯蒂扬托，专注于研究的经济与金融发展研究所副所长，将这一目标形容为“不切实际”。
当印尼上一次实现 8%的增长时，工业部门的两位数增长为其提供了支撑。
但现在，工业增长低于全国经济增长水平。
印尼曾拥有蓬勃发展的制造业，创造了数以百万计的稳定就业岗位，成为该国新兴中产阶级的基石。多年来，印尼一直位列全球服装、鞋类和家具主要生产国之列。
尽管起步较晚，印尼依然取得了成功。与东南亚邻国相比，现代化进程直到 20 世纪 60 年代才真正开始，这得益于前独裁者苏哈托的工业政策。自 1967 年苏哈托上任起的三十年间，工业部门年均增长率达到 10.7%。1993 年，世界银行称印尼为“东亚奇迹”之一，赞扬其快速增长以及贫富差距和贫困率的下降。
然而，辉煌时期在 1997 年终结，当时印尼及其邻国在亚洲金融危机中遭遇资本迅速外逃，不得不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救助。苏哈托于 1998 年被推翻。
经济增长急剧下滑，2000 年至 2024 年间，制造业年均增长率仅为 4.3%，不到此前水平的一半。这一时期正值全球商品价格因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而上涨，印尼也加大了对资源行业的投入。
印尼历届政府推行了保护主义政策，如本地内容规则，要求制造商必须从国内市场采购一定比例的产品，以支持本土企业。但 Teuku 表示，这些政策适得其反。“印尼并不鼓励效率或生产力的提升。”
物流、繁文缛节、腐败、不明确的许可制度以及不断变化的政策，使得印尼在东南亚竞争中吸引力不足。前财政部长、普拉博沃政府经济顾问查提布·巴斯里表示，印尼已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高成本经济体。
由于利润空间不断缩小，人们投资制造业的积极性不高，这就是制造业增长放缓的原因，Chatib 表示。他补充说，国家正面临“过早去工业化”和无就业增长的问题。
官方数据显示，今年一月至六月间失去的 42,385 个工作岗位中，超过一半属于制造业，较去年同期增长了 32%。然而，一个工会联盟估计，仅在今年前四个月，就有至少 80 家公司裁员达 7 万人。
“大部分投资流向了资本密集型的自然资源领域。因此，制造业创造就业的能力受到了限制，”查提布说。
尽管中国新工厂大量生产的廉价商品对印尼产业构成了压力，但近年来随着制造商为规避美国的惩罚性关税，将生产线迁出中国，推动了越南、马来西亚等国的“中 UN 文 plus one”投资热潮，印尼却未能从中受益。
最后，尽管短期内带来了一些好处，但向大宗商品转型并未完全成功。自 2020 年起，雅加达禁止出口镍矿石，旨在打造国内加工产业，以满足全球对电动汽车电池日益增长的需求。
最初，投资大量涌入，但供应过剩以及向锂电池的转变导致镍价跌至五年低点，多家冶炼厂被迫关闭。
大型资源项目未能创造出制造业本可提供的高薪职位。印尼雇主协会（Apindo）主席、商人辛塔·坎达尼表示，十年前，印尼每投资 1 万亿印尼盾（约 6100 万美元）能创造 4000 个就业岗位，而现在同样的投资额只能创造 1000 个岗位。
“这将成为一个重大问题，因为我们无法创造就业岗位，且劳动力吸纳能力正在下降，”她说。
3 月的一项调查显示，印尼工商联合会（Apindo）52%的会员——主要来自纺织、家具和卷烟制造等劳动密集型行业——表示今年已经裁员，另有 50%表示将继续裁减岗位。
在雅加达和华盛顿达成贸易协议之前，美国对印尼进口商品征收的关税为 19%。尽管这一关税低于四月初宣布的 32%，但辛塔警告称，这仍可能导致更多裁员。工厂产量正在迅速下降，主要原因是国内需求减少，而非海外需求。“这不仅仅是季节性调整，而是需求持续冲击的体现，”辛塔表示。印度尼西亚经济创造的就业岗位越来越低薪且缺乏保障，这对消费者支出带来了可预见的影响。
自 2019 年以来，印尼非正式就业岗位的增长速度超过了正式岗位，这类工作通常薪资较低且缺乏保障。2023 年，非正式部门的就业占比升至 59%，高于 2018 年的 57%，与此同时，毕业生的就业不足和失业问题也在加剧。
兰迪，一位 29 岁的印度尼西亚人，生动地展示了该国许多求职者面临的困境。去年 11 月，他在东部城市望加锡的一家加油站担任行政职务时被裁员。今年，他搬到了首都雅加达，希望这里比家乡那萧条的就业市场能提供更多机会。
年轻的印尼人在雅加达参加五月份的招聘会进行登记。毕业生的就业不足和失业率正在上升 © Bay Ismoyo/AFP/Getty Images
然而，经过数月无果的寻找，他最终在一家购物中心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以帮助支付账单。兰迪在雅加达最近的一场招聘会上对《金融时报》说：“这远远低于我的资历，不过……只是为了维持生计。”
他补充说，竞争非常激烈，他排了几个小时的队才进入展会，而他的妻子则带着他们的幼儿在外面等候。“即使接受了高等教育，也不能保证找到工作。”
由于非正规就业增加和收入减少，印度尼西亚曾经蓬勃发展的中产阶级在过去六年中缩减了五分之一。这对那些希望进入印度尼西亚消费市场的企业来说影响巨大。长期押注印度尼西亚中产阶级持续增长的公司，如联合利华和必胜客，近年来收入大幅下降。
一些人已经开始警告这可能威胁政治稳定。印度尼西亚大学经济学教授、前政府顾问穆罕默德·伊克桑表示：“劳动力将转向农业或非正规部门，收入将大幅下降，这也可能引发社会问题。”
“如果不加以解决，可能会削弱私营部门的信心”，并影响投资，他说。
印尼近期公布了第二季度 5.1%的季度增长率，此前一季度（1 月至 3 月）的增长率降至三年来最低水平。
Capital Economics 表示对近期和历史经济数据均持怀疑态度。Leather 说：“所有指标都在下滑，但经济仍保持 5% 的增长，这实在很奇怪。”印尼经济事务部长 Airlangga Hartarto 否认了经济学家对第二季度 GDP 数据真实性提出的质疑，坚称数据未被操控。
专家表示，印尼亟需改善投资环境，尤其是在制造业领域，以吸引矿产加工以外的投资，并创造更多高薪的正规就业岗位。旅游业及其他服务行业同样需要得到提升。
对于 Chatib 来说，放松管制必须排在首位。“如果启动经济放松管制，就能解决高成本经济的问题，这将为制造业带来更大的利润空间，”他说。“这样人们就有动力投入更多资金。”
上个月，央行表示将“全力以赴”促进经济增长，并通过在七月和八月连续两次下调基准利率，令投资者感到意外。
普拉博沃承诺将着手放宽若干严格的要求。然而，这一举措在政治上颇为敏感，因为这将使本土企业面临更多竞争，专家们表示进展可能会较为缓慢。
他的政府还推出了多种临时社会援助措施，如交通费补贴和工资补贴，以促进消费。
经济学家表示，这还远远不够。马来亚银行投资银行集团的经济学家李顺荣（Brian Lee Shun Rong）说：“如果你问我这是否会成为解决所有购买力问题的灵丹妙药，我可能会说不会。因为这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根本——就业状况。”
印尼雇主协会中爪哇分会主席弗朗斯·孔吉表示，提升国内购买力是政府的责任 © Rony Zakaria/FT
他们需要着力吸引更多劳动密集型投资。印尼拥有庞大的劳动力，他们需要将这些劳动力吸纳进正规部门。
在印度尼西亚最大的工业中心之一——中爪哇，这一现象尤为明显。随着工厂关闭或减少产量，大规模裁员已成为常态。
弗朗斯·孔吉，印尼工商协会中爪哇分会主席表示：“我们正在失去竞争优势。”他补充说，购买力下降和经济放缓在该地区影响尤为明显。他认为，提升购买力是政府的“责任”。
“我们在这里已经感受到工业化的进程，但新的投资尚未达到显著规模。我们仍然需要更多的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