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7.30
源地址：https://www.wsj.com/world/asia/trump-global-trade-living-standards-f4c5a2ae
在印度尼西亚及其他地区，出口制造业帮助缩小了与西方的财富差距，催生了一个消费阶层，但这一转变已陷入停滞
印尼爪哇海边的小城勿加隆，20 世纪 90 年代现代纺织厂的开设让这里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稻农和水牛牧民靠为美国人缝制服装赚取的收入，纷纷用茅草屋换成了水泥房，还能送孩子上大学。
到 2022 年，转型陷入停滞，工厂开始关闭。更廉价的中国竞争者将印尼生产商挤出海外市场。
现在，特朗普总统与北京的贸易争端导致那些低价的中国进口商品转而流向印度尼西亚——中国将无法在美国销售的过剩商品倾销到那里。这成为了压垮工厂的最后一根稻草，许多工人不得不回到稻田，靠微薄的收入维生。
47 岁的塔比因说：“我尽量不去想太远的未来，那会让我头晕。”他和许多印度尼西亚人一样，只用一个名字。他曾是一个纱笼工厂的工会领袖，该工厂去年关闭。他和妻子都失去了工厂的工作，无法负担 19 岁儿子的大学学费，儿子只能在家闲逛。
几个月来，他们唯一的缓解是塔比因曾获得的一份临时工资，那是他守卫关闭工厂的报酬，确保铜电线不被盗卖为废料。现在，他靠零工维持生计，比如做自由裁缝的缝纫活，或者为当地小贩准备用炸面粉做的零食。
在 Panamtex 关闭后，Tabi’in 曾在该厂担任保安一段时间，现在靠零工维持生计。
美国的全球贸易战正威胁着关闭自由贸易时代的大门，而这一时代曾为发展中国家带来了新的机遇。
其他因素已经削弱了这一势头，包括中国崛起为制造业超级大国，使其他国家通过出口实现财富积累变得更加困难。与此同时，备受关注的新兴产业，如科技和电动汽车电池生产，未能如预期般起飞，而高负债水平、腐败以及新冠疫情的持续影响也带来了沉重负担。
最新的印尼贸易框架于 7 月 22 日公布，规定印尼商品进入美国将征收 19%的关税——这一大幅提升令当地企业担忧，担心会大幅削减服装、鞋类和棕榈油等主要产品的需求。该贸易框架还指出，含有大量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成分的印尼商品，将面临高达 40%的更高关税。具体如何判定这一比例，尚未明确说明。
与此同时，随着制造商加快产品出口，廉价中国产品涌入印尼，进一步加剧了印尼本土制造商的压力。今年四月，特朗普宣布对中国加征新关税，最高达 145%，但同期中国对印尼的出口却增长了 34%。美中贸易谈判仍在进行，本周双方在瑞典举行了会谈。
美国已与包括欧盟和日本在内的多个人口大国达成贸易协议，这些国家面临 15%的关税率；同时，一些发展中亚洲经济体，如印度尼西亚、越南和菲律宾，也被征收约 20%的较高关税。周三，特朗普表示将对印度商品征收 25%的关税。
从 20 世纪 90 年代初开始，印度尼西亚及其他类似国家被视为经济奇迹。它们的快速增长首次在现代经济史上帮助缩小了与发达西方国家之间的巨大财富差距。
除了少数成功案例，如富含石油资源的圭亚那和越南在与美国的贸易中获得了优惠待遇，近年来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整体放缓。
帕纳姆特斯工厂，是佩卡隆甘众多纺织制造商之一。
投资银行杰富瑞的分析师报告称，新兴市场中下层中产阶级——日均消费能力在 3.65 美元至 20 美元之间的人群——的增长几乎在 2019 年停止。按人均计算，包括尼日利亚到中国在内的数十个中等收入国家，2022 年的人均收入降至美国水平的 8%。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这一群体的收入在 2014 年曾达到美国的 9%，而千禧年之初仅为 3%。
在人均指标上，巴西的增长速度低于美国——这令几十年前人们寄予厚望的情景落空，当时人们希望巴西能像许多发展中国家一样，利用其相对廉价的劳动力吸引投资，成为区域制造业强国。
孟加拉国领导人在去年一次民众起义后上台，他对《华尔街日报》表示，官方数据显示该国多年来的快速增长被前政府夸大，以使国家形象更好。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许多国家在过去十年几乎没有增长，甚至因战争、沉重债务和大宗商品价格低迷而生活水平倒退。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过去五年印尼中产阶级人数减少了 950 万，而低收入阶层人数则有所增加。近期，印尼盾汇率跌至二十多年来的最低点。
发展中国家的停滞意味着数十亿人的前景更加黯淡。这也增加了政治不稳定和移民压力的风险。同时，这减少了跨国公司如联合利华和雀巢的机会，这些公司曾受益于数亿新兴消费者，他们越来越能够负担得起牙膏、洗发水和巧克力棒。
“我可以想象这些国家会迎来另一个增长时代，”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印德米特·吉尔去年在一次采访中表示。但由于富裕国家采取了更为严格的贸易政策等多种因素，“这些事情现在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低，”他说。
全球化的终结
直到 2021 年，发展中国家的前景依然相当乐观。那一年，包括哈佛大学的 Dev Patel 在内的一组研究人员报告称，自大约 500 年前西方社会开始变得比其他地区更富裕以来，全球其他地区首次实现了赶超。
发展中国家自上世纪 90 年代以来的增长速度超过了工业化国家，作者指出。许多国家沿袭了一条传统的成功路径：通过出口实现财富积累，起初以服装等低端产品为主，随后转向电子产品等更高端的商品。几十年前，日本和台湾也采取了类似的发展策略。
但到了特朗普首次执政时期，这一模式已开始出现裂痕。尽管中国对铁矿石等大宗商品的采购帮助了一些发展中国家，但中国对全球制造业的控制却阻碍了其他国家在全球贸易中分得更多份额，导致部分国家出现去工业化现象。
很少有国家能与中国竞争，中国拥有独特的优势组合，包括庞大的低成本制造业劳动力、大批训练有素的工程师、高质量的港口和道路，以及提供充足产业补贴的战略性政府。
印度尼西亚、印度及其他地区的工厂老板发现，客户越来越多地要求他们与中国竞争对手的价格保持一致，若无法做到，便会将其剔除出供应商名单。
佩卡隆甘的鸟瞰图。
2024 年 6 月，帕特尔与之前文章中的同一组合著者，包括印度政府前首席经济顾问阿尔文德·苏布拉马尼安，共同得出结论：全球南方国家缩小与富裕国家差距的“趋同”时代已陷入停滞，主要原因是贸易壁垒的增加。
帕特尔在一次采访中表示，全球各地涌现的保护主义倾向似乎正对贫穷国家构成严重威胁。
特朗普在 2018 年实施的首轮关税确实帮助了一些发展中国家，包括墨西哥和越南。由于美国企业将生产线转移到这些国家，以规避中国及其约 20%的关税，这些国家因此受益。墨西哥还得益于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及其后续协议——美墨加协定。
但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未能吸引到具有颠覆性意义的投资。即使关税高达两位数，在中国制造商品仍比几乎任何其他地方都便宜。只有少数几个国家——包括越南和墨西哥——拥有良好的基础设施、廉价的能源以及足够庞大的制造业劳动力，值得企业迁移过去。其他国家则面临内乱、劳资纠纷和低效的官僚体系，或者缺乏足够的技术工程师来保证高质量的生产。
哈佛大学经济学家达尼·罗德里克表示：“人们曾希望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制造业会转移到其他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但这在很大程度上并未发生。”
随着制造业日益依赖技术驱动，贫穷国家已无法再依靠丰富廉价劳动力的优势。
在爪哇北部的佩卡隆甘市，蜡染博物馆内展示着这一传统纺织品。几个世纪以来，这座城市因其蜡染工艺而闻名。
曾被视为有前景的目的地，如孟加拉国，未能在服装制造之外拓展新的制造业领域。
三十五年前，随着韩国和台湾等地成本上升，投资者将目光投向了人口稠密的印度尼西亚群岛，将其作为为耐克生产运动鞋、为美泰生产芭比娃娃的制造基地，这些产品最终销往美国和欧洲。
尽管中国的崛起带来了激烈竞争，投资者仍然将印尼视为新兴经济明星。印尼拥有可发展的制造业基础、丰富的自然资源以及庞大的年轻人口。2014 年，一位形象清新的新总统上任，承诺实现类似中国的增长水平。
相反，情况变得更加艰难。尽管中国工厂的工资上涨，但在政府补贴支持下，中国工厂主通过投资自动化设备，依然保持了竞争力。印尼工厂在压力下停止了对最新机械的投资，进一步落后于中国竞争对手。印尼政府税收征管困难，财政预算有限，难以提供更多支持。
随着中国经济在过去几年走弱，前景变得更加黯淡，其工厂生产的商品超过了国内和美国的消费能力。
一旦美国实施关税，中国并未停止生产，亚洲太平洋纤维公司（印尼纺织生产商）首席执行官瓦苏德万·拉维·尚卡表示，“他们继续倾销。”
今年十一月，Shankar 停止了位于西爪哇省一座运营了三十年的工厂的生产，裁员一千人。本月，该公司宣布维持这座闲置工厂的成本过高，计划永久关闭该工厂。
尚卡尔最初于 2000 年代初加入公司，当时印尼看起来有望成为合成纺织品领域的重要全球参与者。但不久之后，之前主要生产棉纺织品的中国制造商大量进入该行业。尚卡尔表示：“中国意识到他们没有聚酯纤维，而聚酯纤维才是未来。”
起初，形势一片大好——Shankar 从印度尼西亚向中国大量运送聚酯原材料。不久，中国工厂掌握了技术，迅速成为原材料和聚酯纺织品的主要出口商。Shankar 表示：“他们决定掌控整个产业链。”
过去几年，中国出口商以低价合成纺织品涌入印度尼西亚市场，价格是 Shankar 无法竞争的。“整个行业被彻底颠覆了，”他说，“我们被迫闭门谢客。”
购房
像 Pekalongan 这样的城镇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这座港口城市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传统纺织艺术的中心，其色彩斑斓的蜡染布料在一首印尼民歌中得以传颂，歌中讲述了一位丈夫用美丽的布料给妻子带来惊喜。市中心有一座专门展示该市纺织历史的博物馆，坐落在一座荷兰殖民时期的办公楼内。上世纪 90 年代，许多新工厂相继建立，向全球出口各种纺织品。
一些工厂的关闭摧毁了刚刚步入中产阶级人群的生计。
尤迪·查约诺，四十多岁，成长过程中立志成为家庭的支柱，与小时候离家出走的父亲截然不同。查约诺最初在一家当地纺织厂做“办公室助理”，这是最低的职位。后来他晋升为织布主管，娶了在厂里认识的妻子，育有一女，并买了房子。
尤迪·查约诺站在现已关闭的 Dupantex 工厂前，他在那里工作了近三十年。
生活本来很美好，直到他和妻子所在的佩卡隆干纺织厂——他们工作了近三十年的 Dupantex——去年突然关闭，两人被裁员，这让工人们感到震惊。
卡约诺今年早些时候表示，他曾经非常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成为一名职业选手，但现在担心没有足够的钱支付她的大学学费。“我希望她的未来比我更好，”他说，“但看看事情的发展。”
印尼政府在如何帮助这类工人问题上存在分歧。一位政府官员告诉《华尔街日报》，雅加达对投入有限的公共资金支持那些缺乏竞争力的工厂持谨慎态度。去年，时任贸易部长曾承诺对包括纺织品在内的中国进口商品征收高达 200%的关税，以保护本地产业。
中国作为印度尼西亚大宗商品的重要买家及其镍产业的投资者，曾威胁进行报复。关税最终未被实施。
今年早些时候，印尼长期经营不善的纺织巨头 Sritex 关闭了工厂，解雇了约 8,000 名员工，工厂位于爪哇中部的苏科哈尔乔区。过去，Sritex 曾为西方巨头 H&M 和 Zara 的母公司 Inditex 提供供应。
电池业务
发展其他新兴产业的努力收效有限。一个设想是利用印尼作为镍等制造电动汽车和电池所需矿产的重要生产国的优势，将其打造为电动汽车和电池的强国。但进入电动汽车出口业务意味着再次与全球主导生产国中国竞争。中国政府通过发展本国产业，向消费者提供大量购车补贴，促使电动汽车产业成长为全球重要力量。
富士康，这家为苹果生产 iPhone 的台湾电子制造商，于 2022 年与印尼合作伙伴成立合资企业，计划在印尼制造电动汽车和电池，投资额据报道高达 80 亿美元。位于中爪哇的一个工业园区表示，正在为即将建设的工厂准备基础设施。尽管印尼官员多次表示富士康的投资即将启动，但工厂至今尚未建成。富士康方面拒绝置评。
今年 4 月，印尼政府宣布，韩国电池巨头 LG 撤出了一个早已筹划的价值 100 亿美元的电池项目。印尼方面表示，无论如何都会推进该项目。
印尼巴塘普里马泰克斯科纺织厂的工人们离开厂区。
问题的一部分在于，尚不清楚谁会购买印尼的电动汽车。近年来，印尼汽车销量停滞不前，这反映了该国中产阶级的衰退。大型工厂很可能需要将汽车或电池出口到海外，但必须与更具实力的中国品牌竞争。而且，向美国出口的制造商还将面临关税。
潜在的区域销售尚未强劲到足以吸引大量投资。印尼一位官员表示，特斯拉——另一家印尼积极争取的公司——因担忧区域电动车需求，放弃了建厂计划。特斯拉未回应置评请求。
包括越南汽车制造商 VinFast、中国汽车制造商 BYD 以及中国电池制造商 CATL 在内的一些公司，已经开始在印尼建设工厂，以实现本地销售。这三家公司均采取了在全球多个国家建立制造基地的战略。
难以捉摸的独角兽
一些经济学家和政治领导人认为，通过加大对科技领域的投资，可以避免对出口的过度依赖。一批本地初创企业兴起，推动了电子商务、网约车和在线银行服务的发展，这不仅促进了消费，还创造了高薪的企业科技岗位。
前总统佐科·维多多在 2021 年表示：“我们拥有七家独角兽企业，还有许多即将成为独角兽和十亿美金估值企业的‘准独角兽’，这些企业都在持续获得支持。”他所指的独角兽是估值达到 10 亿美元的初创公司，准独角兽则是即将达到这一估值的企业。一些最大的企业，如网约车公司 Gojek，获得了谷歌等知名投资者的高额投资，并实现了海外扩张。
当地工匠在爪哇北部的佩卡隆干制作蜡染布。
到 2022 年，一场严酷的科技寒冬已经来临。许多本地公司向全球投资者推介印尼近 3 亿人口的巨大市场潜力，但除了几个大城市外，很难实现盈利。印尼节俭的中产阶级一旦促销期结束便放弃使用应用程序，而西方资金也逐渐枯竭。
印尼两大科技巨头之一的 Gojek 与电商应用 Tokopedia 合并成立的 GoTo，自 2022 年上市以来，市值已蒸发超过四分之三。
另一家由硅谷支持的初创公司 Dropezy，曾计划在接到订单后 15 分钟内向印度尼西亚新兴的城市中产阶级配送杂货。由于难以实现盈利，Dropezy 裁减了大部分员工。公司随后转型为一家“动态初创企业，重新定义家禽配送格局”，批量采购冷冻家禽并配送给餐厅，同时为家禽行业提供物流服务。该公司更名后员工大幅减少。联合创始人 Nitish Chellaram 表示：“我们不需要一个很大的技术团队。”
尽管面临诸多挑战，印尼官方公布的经济增长数据仍表现良好，部分原因是对中国的镍及其他大宗商品出口强劲。
过去十年，印尼的经济增长平均为 4.2%，而美国为 2.5%。但印尼增长较快部分原因是人口增长速度更快，且经济增速低于经济学家认为创造足够高薪工作的 7%至 8%水平。
世界银行估计，印度尼西亚人要达到美国收入的四分之一，可能需要大约 70 年时间。
穿过被标牌称为“世界创意城市”的北爪哇海岸公路上的佩卡隆甘交通情况。
许多年轻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印尼人已宣布计划出国寻求发展，社交媒体上流行的标签口号大致意为“暂时逃离一下”。
尽管一些技术娴熟的程序员已经前往美国和欧洲发展，许多印尼专业人士仍难以在海外找到理想的工作机会。
上周，普拉博沃·苏比安托总统在一次讲话中谈及这一趋势，语气激烈地对印尼民众说：“那就干脆逃走吧。”他暗指国外对移民的打击，警告称：“你们会被追捕的。”